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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人生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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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淡,唯有放置棋盘的小桌上点了一盏灯,侍卫在屋外守着,子玉走进屋里,看见棋盘边上坐着的那个人,严峻的脸上露出明朗得意的笑容,朝他走了过去。

“师父!”

那个人也不转身,只轻轻地抬起手臂,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

“子玉,坐下,和为师下盘棋。”

“好。”子玉显得无比顺从,在对面的位置盘腿坐下,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微弱的灯光下,依然能隐约可见对方布满疤痕的面庞,黑白相间的头发也因为多年没有梳理,像极了树林里胡乱生长的荆条,眼里尽是冷漠和倨傲。

子玉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师父,都按您说的做了,师父果然厉害,一切都如您之前预料的那样发展。”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他紧紧地看着子玉那双清亮的眼睛,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开始,子玉的眼睛成了这个样子,表面上一眼望穿,可是一旦走进去,就像走入一片白雾茫茫的天地,难以看清方向。

“父亲已经自尽,局势也暂时控制住了,眼下只等三位哥哥回来了,哪里还有问题?”子玉张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

这位师父冷冷一笑,心下却迷雾丛生。

成子阵自尽,不错,是他让子玉去劝说的,可是他完全没有想过子玉会成功,所以另外安排了六个死士扮作侍卫守在附近,只要听见打斗声,就立马进去协助子玉斩杀成子阵,但是一点打斗声也没有,成子阵就那么静悄悄地走了,他想象不到两人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局势控制住了,也不错,他让子玉不要说话,只守着成子阵的尸首惨痛哭泣,三子如今不在邑内,三家的随从自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眼前的子玉,哪见半分哭泣过的样子,而且更加可疑的是,他派去灵堂窃听的人,到现在都没看到踪影。

“师父,下棋吗?大哥大概今晚回来,二哥和三哥最快也要在明天早上,我们还有时间下盘棋。”

子玉笑了笑,开始摆子,一副怡然自在的样子,子玉执白子,师父执黑子,子玉让他先行。

师父下在了星位,子玉笑了笑,也下在星位,两人习惯下快棋,顷刻之间,光洁的棋盘上散落了无数黑子和白子,在棋盘上形成一股沉默无言,却又难以抗拒的气势。

“哈哈,师父,围棋上的厮杀可比战场上更让人心惊动魄啊。”

“为何?”

“您看,如今我的白子被黑子三面夹击,看似再也逃不出了,只能放弃这片领地了,如果在战场上,子玉倒是没这么害怕,如果真的逃不出,那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只要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就行了。”

“……”

“可是现在我是下棋的人,不是棋子,还必须为全局考虑,就算只剩一兵一卒,还是要争夺领土,你看看,多累啊。”

子玉说的像玩笑似的,可是这位师父听者有心,但如今大局已定,不管是在棋盘上,还是在现实中,他都稳操胜券。

“你输了。”一颗黑子“砰”的一声落在棋盘上,白子被完全堵死了,子玉夹着棋子的手也落在棋盒里,又叹气又摇头。

“不愧是师父,我们再下一盘,子玉说不定能赢你。”子玉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四公子。”

“何事?”

“大公子率领兵马,已经到了城门下,让四公子打开城门。”

“哦,大哥回来了,现在谁在守城门?”

“余干城。”

“那就不用担心了,无论是谁的兵马,都崇拜这位将领,不会贸然攻城。”

“可是……”

“不用可是了,传我的命令给余干城,一定要守到明天早上,等三位哥哥都到齐,子玉有话要说,这是父亲的遗言。”

“主公的遗言?是,属下明白了。”

“还有,准备三套守孝的衣物用具,从城墙上吊下去,给三位哥哥,让他们暂时在城门处尽孝,父亲一定能感知三位哥哥的孝心。”

侍卫有些讶异,不过也只得领命,他侍奉这个四公子多年,比别人更加懂得他的奇怪之处,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个人是“蠢材”,相反,多年的近身观察,他越来越觉得子玉的深不可测。

侍卫刚一出门,子玉就开始收拾棋盘,又恢复到轻松愉快的姿态,方才传令时的气势一闪即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师父,这次我先。”子玉又开始落子,师父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愈发觉得气塞胸臆,但是子玉是他一手□□出来的,他的所有一切,从武功到智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局棋从十一年前就布好了,不可能在这最后关头出现逆转,棋盘上是这样,人生更是如此。

一个人受什么教育决定了他成为什么样的人,说的话,做的事,无不体现出各种教育的影响,就像一张白纸,经过各种色彩涂抹,变成了一张彩色纸,外表看上去炫目奇异,让人迷惑,但只要细加分析,就可找出这个组合中的各种源头,没有哪张白纸,可以自动呈现色彩,没有哪个人,可以超越他所受的教育极限。

想到此处,这位师父的脸色变得缓和许多,一切都无需担心,毕竟这是他苦心经营了十一年的局势,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一切都看人的谋划,只是有些人谋划的好,有些人谋划的弱,还用什么天意来当借口,不过是弱者变相的自怨自艾。

想到此处,他落子也变得轻快许多。

一切还从十一年前说起,那是个春天,桃花夭夭,看上去绚烂美好,他正在自家庭院里教课,眼前是十来个未减额发的孩童,他已经教了他们一月有余,可是除了一两个年纪大点的,其余孩童连剑也拿不好,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些资质平庸的弟子,忍不住怨恨起来。

“郊邑就是郊邑,连个好苗子都找不到,要是在成家封地,早就找到一大批可造之材了,都怪那个成子阵。”

他比成子阵大五岁,名叫成灵脩,在成氏家族属于地位较低的一个分家,但幸而聪颖好学,刻苦勤奋,很快就在氏族子弟中声名鹊起,当时的成氏夫人,也就是成子阵的母亲,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提拔他做了二儿子成子阵的随从,他与成子阵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己好友,说起来两人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密切。

可是随着家族形势的变化,两人逐渐生出了嫌隙,当成子阵的父亲带兵阵亡之后,成家七子陷入一场混战,各自明争暗斗,抢夺兵力,拉拢家臣,在灵脩的谋划下,成子阵逐渐占了上风,他将他的大哥,也是这场斗争中最强劲的对手逼到荒野,只要一剑封喉,这场争斗就结束了,成子阵可以坐上成氏统领的位置,无限风光和权利在等待着他。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他们的母亲赶了过来,夫人一巴掌往成子阵脸上打去,数落他被权利弄瞎了眼睛,顺带骂了成灵脩一番。

“当初提拔你,是指望你为我成家献出你的智谋才干,不想你却做了从中挑拨,弄的兄弟反目的奸臣……”

夫人抱着成子阵的大哥,成子阵犹豫不决,眼下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成灵脩见状,举起一把弓箭便向夫人射去,不偏不倚,刺穿了心脏,夫人当场毙命。

成灵脩催促成子阵抓住机会,没想到成子阵忽然失了理智,向他砍了去,每一剑都直往面门,因此落下了满脸疤痕……

“哎,在那之后,成子阵就失去了争斗之心,节节败退,被逼到了这个荒凉边境,而我,也被他软禁于此。”成灵脩一颗滚烫的心还没有熄灭,打算教些弟子,以作自己的左膀右臂,只是看见眼前的这些孩童,实在是让人心寒。

成灵脩侧着头望着屋外的那棵桃树,想遣散一下胸中闷气,可是这一瞥,却看见了一点异样,原来在花繁叶茂的桃树上,不知何时竟藏了个小孩,他躲在花叶之间,张着双好奇的眼睛打望着庭院里面,他看见成灵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慌张,从树上跌落了下来,惨叫一声。

“哎呦,我的屁股。”

“小孩,进来!”成灵脩有些生气,粗很地喊着,小孩听到他的叫喊,摸着屁股走了进来,所有孩子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你是哪家的孩子,敢在这里偷看。”

“我才不是偷看,我看桃花漂亮,想上去闻一闻花香,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小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成灵脩看着他满头的乱发,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突然怀疑了起来。

难道是那个孩子?

“我问你,你姓什么?”

“姓成。”

“成子阵是你什么人?”

“是,是这个郊邑的首领,自然是我的首领。”

这个郊邑,原本不属于成家的封地,但成子阵带兵来驻守的时候,带了许多成家士兵过来,所以城里出现很多这个姓氏的新生儿,就连成子阵方才教的十来个弟子中,也有四个是姓成的。

但是这个孩子并不是普通孩子,成灵脩凭着他的直觉,察觉到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在他的脸上,能看出他那位知己好友的痕迹。

“想学武功吗?”

“想,当然想,但是。”小孩散发光亮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似乎在为难什么。

这是当然,成子阵早就命令过他不准碰任何武功,只准他的三位哥哥学,如果私下学习,不就是违抗父亲。这一切,当然逃不过成灵脩的眼睛,他安插在成子阵身边的密探早就把这个孩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一直想见见这个小孩,没想到天意让小孩自动找上了门,他自然不能错过。

“自己的事当自己做主,难不成要被人控制一辈子,连这点胆量和胸襟都没有,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材料,滚吧!”

“什么!”小孩的眼中顿时散发逼人的光芒,虽然只是一刹那,感觉像要穿透成灵脩的身体一样,成灵脩虽然像磐石一样稳稳站在那里,心里也不禁微微颤动。

“这才是我要找的人!”成灵脩感觉这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

“好,我学,不过话说在前面,你的功夫好,我才学,你的功夫如果不好,那我就不学了。”

“哼,臭小子一个,拿起木剑给我站到后面去,今天先跟着你的这些师兄练。”

小孩兴奋地拿起木剑,跑到最后面挥舞起来,不过当真是没有半点基础,他的剑法简直糟透了,不过幸好年纪尚小,一切都来得及,成灵脩完全不似方才的神情,变得异常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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