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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人似沧海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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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之后南京城的百姓才会知道,叛军围城时,不巧北方边境鞑靼举兵进犯。

  北方蛮族进犯,通常只是小打小掠一番,抢夺粮草钱财——如此成为惯例。

  然而此次蛮族集结精兵良马,有意刺探奣朝边将兵力。

  戍边官兵常年懈怠,竟使得区区一支千人之军连破关隘。

  帝王盛怒惊惧之下,早已将南方“家事”忘到九霄云外。京城既处北地,自然畏北军而不怵南叛,群臣上奏时压根不顾南地情境险恶。

  于是朝廷选择先行出兵北征,将异族夷狄驱出大奣疆土,甚至要求那些长久不操兵戈的将领官兵“逐之千里外,不得往返”。如此一来竟至于耽搁数月,对南地的救济虽时而有之却不过杯水车薪。

  南京城尽管富庶,在历经秋冬之后,粮草渐空。

  随着时间推移,城内百姓逐日逐日越发恐慌,守城士兵更是疲累不堪,举目四顾却又不见希望。

  在米桶见底的那一天,白启鸣认真吃完碗中所有饭粒后,放下筷子对墨烟说:

  “如今官府贴出告示,欲召城内所有青年男子充军护城。城池被围困顿,叛军在外却可以修养生息;十二月来叛军数次发起强攻,几乎就要冲入城内……你知道,我该去的。哪怕只是搬运砖石修补城墙,也好过碌碌无为,不是吗?”

  “那——”墨烟咬咬牙说,“我和你一起去。”

  “别。”

  白启鸣握住妻子的手,看着她那双在烛火映照下明亮无比的眼睛。

  她显得疑惑而又不甘。

  “别。”他柔声说着,像在哄她,但又像在诉说请求或者愿望,“你不能去……墨烟,你要守着我们的家。”

  墨烟选择了重施红妆、复归平凡,因为这是她所希求。

  既然如此,他不愿她失守。

  这是白启鸣藏在话里没有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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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城外危机,城内亦大乱。贪婪无耻之徒趁着城中官府无暇管理之际为非作歹,烧杀抢掠之事常有发生。

  想到这,墨烟唯有点头。

  “那就你留下,我去。”墨烟以一种冷峻的态度说道。

  白启鸣许久未曾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这种从养育她之人身上学来的神态。

  白启鸣不禁哑然失笑,伸手刮她的的鼻子:“你就给你丈夫留点面子吧,算我求你啦。再说了,难道你受伤我就不会心疼么?我就不会担心?”

  最终,墨烟到底还是同意他加入守城军。

  第二日白启鸣早早起床,将他的飞鱼服折好收起,穿上常服。

  墨烟站在院门门槛外与他挥手道别。

  “日落前一定要回来啊,千万别第一天就抢着值夜班——”她冲他喊,“今天我做蒜香饼!”

  白启鸣回头笑着答应。

  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道外,感到今日心中格外眷恋。

  墨烟把食物、油盐细分,定好每日的限额。她打开许久不曾开过的楠木箱子,将金银细软清点一遍;接着,她将几套华服轻轻捧出,这些衣物中有一件是大红色绣金丝鸳鸯并蒂莲的婚服,是她到了南京整理东西时才发现的——

  莫迟雨将它们用素布包裹,与她的其余行礼放在一起,并没有告诉她。

  这里的东西都是跟着墨烟从京城而来,轻易引起她的无数回忆。

  最终,她从箱底取出了她的剑。

  落墨剑。

  乌金秘铸,削铁如泥。

  她知道自己也是血肉之躯。

  哪怕真能以一敌百,若是敌破城门,恐怕也终究逃不过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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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墨烟与白启鸣商量,用剩下的钱去再买些米面。

  如今还未关门的油米店铺都是富商巨贾所营,支出百十个壮劳力青年仆从手持棍棒看店,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因此,时常可以看到有人跪在店门附近哭嚎,甚至拖家带口哭诉饥馑,人多了,便不时会发展成一场混乱的争执械斗。

  墨烟和白启鸣走进店里,几块纹银只买到一篓米、一袋面。

  “爱买就买,不买就不买。这光景,卖粮可是做善事呐!”

  她虽然知道米粮价涨,却也没有料到已经达到如此地步。看着店内掌柜面色油亮、态度敷衍,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一时怒从心起,气得要冲进去与他们“讲理”,白启鸣赶忙上前阻拦。

  看到有人高声叱骂,骂得痛快,后头也相继吵闹起来,纷纷杂杂地抒发愤懑。

  这时外头传来几声呵斥。

  “何人在此放肆,打扰店家营生?”如此说着,大摇大摆走进来。

  原来是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他们将手搭在佩刀上,左右睥视。

  见了官爷,人群一时便安静了。掌柜的领子被墨烟拽住,一时挣脱不开,脸上却也忽得堆满笑容,朝外招呼:“哎呦!是二位爷来了!实在令小店蓬荜生辉呀,您看这……”

  这副面孔转换之快,简直好像霎时间眼里压根就看不见了其他客人——哪怕面前这悍妇举着手就快要扇他一掌。

  墨烟都不禁愣住。

  想来她也是曾在京城里头见惯谄媚嘴脸的。

  “掌柜的,你怎还招惹起小娘子来了?”其中一名锦衣卫看了看二人,粗俗调笑道,“怕是你要了人家娘子陪,却不给她夫君折个三分价吧?这可不是我们管得来的事。”

  墨烟霎时睁大了双目,指尖扣紧。

  白启鸣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亦握住了她隐在袖间的短剑。

  “你放开——”

  他拦到她身前。

  既然前面一时受阻,墨烟也是绝不会错过时机白白吃亏的,于是反手抄起柜台上的砚台砸在掌柜头上,把他的帽子打落在地。掌柜嗷嗷大呼,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倒在地上。

  两个锦衣卫变了脸色,拔刀示威。

  但白启鸣将令牌从怀里拿出,重扣在柜台上:

  “南京锦衣卫衙门百户白闻熹,要请二位兄弟赐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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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两个锦衣卫都不过是校尉之职而已,此前其实也曾见过白启鸣。不过是因为白启鸣今日身穿常服,故而没有认出。

  眼见他拿出百户令牌,二人顿时收刀后退、连连赔礼,说什么“原来是百户在此私服探查,实在是我们耳聩目瞎,冒犯大人”,然后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掌柜也立时改了脸色,一边哭诉生意难做、贩粮不易,一边又说“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既是官爷到访,自当要便宜些送予抵那劳苦”等等。

  最终,白启鸣拒绝了掌柜硬要塞给他们的粮米,只是拿起纹银换来的一篓米一袋面,拉着气鼓鼓的墨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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