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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言如繁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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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烟,你最近和乐平王走得很近?”

  莫迟雨如此发问时,墨烟正好(终于)拆下了九连环的第二个环。

  这几日晚上莫迟雨若是没有额外的公务,大半就会待在厢房摆摆棋谱、读读经文,墨烟也就一直坐在一旁琢磨那只九连环。但也不知是没有天赋,还是因为断断续续进行的缘故,她至今未得窍门。

  墨烟当然料到迟早会有此一问。

  所谓秋后算账——如今莫迟雨事务稍减,正是“算账”的好时候。

  她将九连环放在膝上,正身端坐:“墨烟近日来……确实消极怠工,所以才有空闲与他往来。”

  莫迟雨冷笑了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莫迟雨绝不会任由他人牵引话题,也不会允许她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他接着便说:“你所谓的‘消极怠工’,是因为裕平王。”

  “……是。”

  “如今我也没必要就此再多说什么。”莫迟雨看着她,“父子亲情,人之常伦,自然难抑。但你若始终无法判明取舍利弊,那么你便不能在此地久留了。”

  “如今裕平王已经离京,墨烟不会再做糊涂事。”

  “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是。”

  “虽是真心话,只怕你是做不到的。”

  “督主为何这样说?”墨烟惊讶地问。

  “不如来谈一谈,你近日与乐平王走得近,究竟是因为‘手段’,还是因为‘真心’?别急着回答,你给我好好儿地想一想。”

  “我……”她吞下那些不假思索要从嘴里蹦出的回答。

  “你敢说,你不把乐平王视作你的亲人?你没在他身上看到裕平王的影子,没有因此而心神动摇?”

  犹如利刃一般,切入要害。

  “墨烟相信,那不会妨碍到墨烟行事。”她回答。

  莫迟雨摇了摇头:“你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个孩子。你如今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意气之辞。”

  墨烟感到焦躁起来。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这种尖锐感似曾相识。

  莫迟雨通常不会这样和她谈论她的错误。如果墨烟做错了事,莫迟雨通常会将个中利害分析得清清楚楚,令她有自己反省的余地和深入思考的阶梯。

  可是这回却不是这样。

  莫迟雨的话语间含着他自己的情绪。含着墨烟不知道的打算。

  “那么,墨烟该如何自处?督主是不是认为,您已经将墨烟平安养大,是时候像墨烟的生母冯氏、墨烟的生父裕平王、墨烟的师父李通那样,将墨烟再推给别人、推到别处了?”

  莫迟雨兀得一顿。

  他的面容从冷若冰霜,变得犹如云山雾罩。总归墨烟都看不太懂。

  她咬着牙不低头。

  墨烟现在不像“从前”那样害怕莫迟雨了。她说不清楚所以然。但她现在发现,莫迟雨很讲道理,而且也愿意同她讲道理。

  ——既然如此,她就该斗胆论一论。

  但是莫迟雨的长久沉默令她惴惴不安,如芒刺在背。

  半晌后,他开了口:“墨烟。你说得对,是我没有替你好好打算。”

  “……打算?”墨烟张口结舌,不明白莫迟雨为何要选择示软,这让她在不知所措的同时痛苦难当,“墨烟不要您的什么‘打算’!墨烟只求永远跟在督主身边。”

  “你知道,那不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墨烟嘴里这样问,心里却很清楚。

  她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她的身世太复杂太沉重,她不是一把“好刀”。

  其实她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当“从前”莫迟雨做主,将她“嫁”给白启鸣的时候,她默认这就是她最应当、最想要的结果,于情于理都比其他选择(反抗?她找不到反抗的理由,也找不着反抗的对象)要好。

  可是如今不一样。

  如今没有从前的那个墨烟,也没有从前的那个白启鸣了。如今她知道自己是孤辰寡宿的命,她不想伤害她所爱的人,因而她断断不会允许自己再有姻缘。

  既然如此,她就可以做更好的刀了。

  她可以永远不离开莫迟雨。

  她以后也一定可以变得更加“合心趁手”。

  墨烟准备这样说,就说自己哪里也不会去,只会用心尽力地做“好刀”,莫迟雨不需要对她有任何“打算”——

  但莫迟雨却挥了挥手,折断之前的所有繁絮,硬生生换了话:“墨烟,手上的伤如何了?我看你这几日还是把剑别在里衣。”

  “好得差不多了。”她只得回答。

  莫迟雨点点头。

  “墨烟,乐平王府落成,皇上要请子一道人出宫,为新宅做一个月的安宁法事。他命锦衣卫护卫,也希望东厂派人看顾。既然你与乐平王亲近,不如你去吧。”

  “……什么?”

  墨烟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难道,难道不是自相矛盾了?

  莫迟雨先前分明话里话外暗示墨烟应当少与乐平王往来,怎么却又这样说?

  但没有办法——她既然没能想明白其中缘由,也就落在下风没了气势,无法继续理论。她唯有低头领命。

  -

  “小燕哥哥。”

  “怎么啦?”王小燕正在屋里保养佩刀,看到墨烟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是不是督主刚才又骂你了?”

  墨烟摇摇头,把手臂伸直支在桌上,隔开王小燕和他的剑油绒布。

  “小燕哥哥你帮我换一下绷带。我自己不想弄了。”

  “哎呀,怎么连这种事都要人帮忙啊。”王小燕取笑她。

  要换做是“从前”那时候,墨烟没有哪一次的伤不是王小燕帮忙打理的,脚指头磕一下都得借机撒会儿娇。那时候墨烟很依赖他。而王小燕恰好也是喜欢被人依赖的性子。

  至于现在——王小燕这人的脾气当然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听她这样说了,王小燕也不过是嘴上挤兑几句,实则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替她挽起袖子,检查伤口。

  “我们墨烟就是这点儿特别好。这伤啊,好得比别人快些。”

  “怎么,我就这一点儿地方好吗?”

  王小燕哈哈笑了起来,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小燕哥哥,你说督主到底喜不喜欢我?”

  “嗯……”王小燕想了想,“没道理不喜欢你吧?你年纪这么小,就已经又听话、武功又好,像你这样的近侍到别处去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你这人读书也不错的,可惜就是脑袋木了点儿,而且没耐性练字。”

  “小燕哥哥我没要你哄我。”墨烟抱怨道。

  王小燕看她这幅嘟嘴鼓脸的苦恼样子,忍俊不禁,笑着说:“我没有哄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然你去问督主,问问他是不是这么看你的。”

  ——很显然不是。

  墨烟在心里想。

  “说到练字……啊呀!”她的整张脸皱成一团,“督主罚我抄《华法经》,我还半个字儿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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