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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家有女初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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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長江之神,游至兩湖臨界之處,見此處土地肥沃、山秀人美,不禁心生留戀,盤旋不前,便形成八百里洞庭,可見這洞庭湖的風景不但是凡夫俗子眼中的名勝佳處,也是神仙戀戀不舍的好個所在呢。話說這洞庭湖,既是長江之神所鐘愛,水鳥翱翔,風景秀麗,自然是引得千百年來,文人騷客蜂擁而至,又留下不少墨寶景致,越發的神秘與美麗起來了。

這洞庭湖,又引出數條支流,有湘江、資江、沅江、澧江四水,其中資水自南濱而出,蜿蜒南下,途經之處,丘陵起伏,或陡起,或低洼,村落連綿,流至中游,旁有一村,人稱白水鎮,聚有千戶之眾,也有亭臺,也有樓房,算得上是個殷富地方。

整個白水鎮,方圓百里,沒有人不知道鎮西頭的白府。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幼童,茶前飯后,都會說些白府的閑人閑事,這白府雖非大富大貴,在鎮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據說,這白老爺面上又極為和善,時常上街逛逛,圓圓的臉上總掛著笑容,偶爾與人打個招呼,小眼睛瞇成一道縫,為人心狠手辣,但凡有誰招惹了他或說了他的不是,第二日都會莫明其妙的死去,然而又找不出把柄,只有死便死了,也奈何他不得,故而鄰里鄉親都避而遠之,生怕招惹事來。

白府有位小姐,大家提起來,或說是貌美如花、慈悲心腸,時常施舍窮苦鄉親錢糧,;或說容顏丑陋,性情乖張。只是白小姐極少出門,莫說是少有人見到她的真面目,就是閨名,也無人知曉,是非真假,不得而知,越是如此,傳聞越多,酒肆茶棚,田埂樹下,湊個兩三人,就搭上話。

一人道:“信不?前兩日,我見著白小姐了,長得真是俊俏,只后面跟一丫頭,直往千金峰的紫金庵方向去了。”有信的人答話:“我就沒這福氣,見不著。聽說這白小姐信佛,常去庵堂,我偏沒碰上一次,嘿嘿。”也有不信的會回敬道:“我就不信,就憑白清水白老爺那性子,能有個什么好女兒?我聽我媳婦她娘家二嬸說,她也見過這白小姐,傲慢無禮,長得還不如隔壁王家的二丫呢。”

一聽這話,起初說話那人有些不高興了,聲音明顯帶有渾重的鼻音:“什么話呢!二丫能和人家白小姐比?我親眼見著的,這還有得假?那模樣兒,俊著呢,就象那天上仙子下了凡間一般。”不相信的人立刻哄的笑了,道:“她也能象仙女?那這世上還真沒有丑女了。”又是一陣笑。

這邊生氣了,沖上來罵道:“怎么沒有丑女,全白水鎮誰不知道你家那丫頭丑得沒人要。”也有人跟著起哄。那邊鋤頭一丟,卷了袖子就上來要打架,旁邊的人怕鬧大了,就會上來勸道:“聽說這白小姐,出門時,都蓋著頭巾呢,就算見著了,也看不出倒底怎樣。干活吧,干活吧。”

越傳越玄,因白小姐不甚露面,更有謠傳,說白小姐是妖怪托生,見不得日光,又說白小姐其實是一位武藝高強的女俠,某月某日某地嚴懲地方惡霸云云。

白如歌安靜的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雙手捧著碗,一邊慢慢的喝著湯藥,一邊聽丫環綠茵嘮嘮叨叨的說府外的流言。

綠茵噘起小嘴,氣憤的說:“他們竟然說,你是妖怪,又說是女俠。哼,天底下,哪有象小姐這樣病懨懨的妖怪和女俠啊?”沒注意小姐眉角微皺,接著說:“其實,小姐要真是妖怪和女俠就好了,動動手指,割了他們的舌頭,讓他們再也說不了話,看還敢不敢亂嚼舌頭了。哼哼。”

白如歌猛的喝了口藥,被嗆著咳嗽起來,粉紅的緞被上濺得星星點點的一灘褐黑的藥水。嚇得綠茵慌作一團,抖手抖腳的接過小姐手中的藥碗,一邊自責一邊用手巾為小姐拭了拭嘴角。

白如歌抿嘴笑道:“何至于嚇成這樣?不就是咳嗽嗎?我是被你說的話樂得笑噴了。別收拾了,接著講吧,只是,小姑娘家,可別老想著割舌頭呢。”

綠茵看小姐確是沒事,才放下心來,嘟囔著說:“我可不敢說了,要是讓老爺知道,還不把綠茵的嘴給撕了。”說完,調皮的咧了咧牙。又把藥碗放到小姐手里。

白如歌一聲不吭把藥喝完,然后吩咐綠茵將窗簾拉開。“讓日光也曬曬我這個妖怪。”聲音嬌嗔中似有傷感。

綠茵不動。“老爺說了,外面風太冷,開窗會著涼的。”白如歌假裝生氣的道:“你就聽老爺的,也不聽我的了。不過是開個窗透個氣,哪里就這么虛弱,就著涼了?”

綠茵扁扁嘴。“綠茵就算不聽老爺的,也不能不討好姑爺啊。小姐要真是病了,姑爺該多心疼啊。”白如歌一張蒼白的臉頓時羞得通紅,連聲叱道:“沒規矩的丫頭,胡說些什么?哪里來的姑爺,讓你這么討好?呸呸呸!”話未說完,就要動手來撕綠茵的嘴。

綠茵嘻嘻的跑開了,打趣道:“小姐莫害躁!后堂那么多箱的聘禮,小姐竟裝做不知道么?”白如歌又羞又氣,就要下床來追打綠茵。綠茵見此情景,不敢再鬧,趕緊上前來抱住小姐,一疊聲的叫“小姐饒命”。白如歌只得作罷,綠茵卻又低聲道:“那天,我躲在大堂屏后,也看見了易姑爺的畫像,小姐放心,姑爺長得實在是一表人才啊。”

白如歌作勢又要打她,綠茵告饒愿拉開窗簾,白如歌愛她乖巧可人,含笑罷手。

厚重的繡緞窗簾徐徐拉開,柔和的陽光金線般迅速撒滿房間。室內所有家具都鍍上一線金色,就連白如歌那張蒼白的面孔也奕奕生輝起來,一下子有了生氣。

白如歌沖著陽光狠狠的吸了口氣,感覺陰冷的心也溫暖起來,整個身子都舒暢了。招手喚來綠茵,低低的說了句什么,綠茵頓時雀躍歡騰。

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

這一天,她遇上一個男人。他叫許一楓。

白如歌一身男裝,領著丫環綠茵租船渡江,正欣賞早春江景,卻不知為著何事,同船的客人言語不和,竟動起手來,各不相讓,很快兵戎相交,船夫又驚又怕,還未來得及呼救,就被誰一刀砍入江中。眼見船破命危,主仆二人性命不保,許一楓翩然而來,憑一片船木挾二人平穩上岸。

江中數十人還在拼命,破碎的小船夾著尸首在江面上或沉或浮,黃昏下,顯得異常恐懼,觸目驚心。白如歌余驚未定,目光迷離的看著許一楓,久久未語。許一楓被她瞧得俊面一紅,自報家門:“在下許一楓,冒昧之處,請姑娘包涵。”

白如歌這才回過神來,眼前的少年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雪白衫子迎風微擺,正要掩面下拜,突然想起,剛才他竟稱自己為“姑娘”,莫非他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了?想起剛才被他攔腰挾住,只羞得粉面通紅,許一楓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驚慌,在下并非無禮之徒。姑娘如信得過在下,請告知府邸,在下定護送姑娘安全到家。”

江風吹透羅衫,白如歌定了定心神,款款而拜:“小女子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護送到家就不必了,只是此處四下只見叢林不見路,離集市太遠,人煙罕見,煩請公子能再施援手,指明一條通往集市的路便感激不盡了。”許一楓笑道:“兩位請隨在下來。”言罷,邁步開去。

綠茵見許一楓執意同行,不知是善是惡,于是緊緊攢住小姐衣襟,低聲道:“小姐,此人憑空出現,來歷不明,莫要輕信才是。”不敢移動。白如歌見他剛才一笑,甚為豪爽,心忖不是奸恁之人,微微一笑,道:“天色漸晚,總不能留宿于江邊,先跟上去,不管如何,離開這血腥之地再說。”牽了綠茵,舉步跟了上去。

許一楓倒是知趣,一路無語。白如歌有心相謝,無從出口,綠茵一直緊扶著小姐,警惕的察看四周。

快到集市,行人漸多,許一楓這才回頭問道:“兩位可有宿處?”白如歌輕點螓首:“有親戚在市上。”許一楓再問:“位于何處?在下可護送前往。”白如歌伸手一指前方,笑道:“就在那不遠處了。此地人多安全,不敢再勞公子。公子大恩,小女子無以為謝。告辭了。”說完,深鞠一恭,領著綠茵飄然而去。

兩人混入人群,再看許一楓,仍立在原地向著這邊探望,只得進一客棧,敷衍片刻后再出來。綠茵長噓一口氣:“終于安全了!小姐今天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唉,好端端的怎么就殺起人來了?還平空出來一個大英雄。像街頭聽賣唱的大叔說的那樣,好象叫、叫什么來著?”白如歌瞪了她一眼,低聲叱道:“別瞎說!出門在外,少惹人注意為好。”

綠茵受了批評,很不以為然,回想剛才一路上那位公子只為領路,并無越禮之處,不再對他疑心,繼續說道:“其實,剛才那位公子,還是挺好的。人長得不錯,武功又那么高,心腸還挺好的。”見小姐不理她,故意嘆道“他要是易姑爺就好了。”白如歌既羞又怒,罵道:“你這丫頭!越來越不象話。”

易水寒是她的未婚夫。半個月前,聽爹娘說,有人以千金之禮下聘,爹娘一口答應下來。她沒有怨爹娘,她什么也沒說。她十八歲了,白水鎮除了她,是再也找不出年近十八尚未出閣的姑娘了。鎮上有人說是嫁不出去了,爹娘急了,拍案怒道,白家的女兒哪有嫁不出的道理,是沒人娶得起。終于有人肯出大手筆了,自然不再遲疑。就算準姑爺未曾露面,也點頭許了這門親事。

當日來府上的人,是位三十出頭的大漢,自稱是易水寒的管家,長得魁梧有型,利落的指揮下人將大箱大箱的彩禮抬入白府后堂,然后拱手拜過白老爺,亮著嗓子道:“在下崔鵬,代我家少爺向白老爺致禮,萬分誠\意,請求白老爺將白小姐許配給我家少爺。我家少爺說,因南北路遙,生意繁忙,未能親至,請白老爺見諒!這是我家少爺的畫像,請過目。”說完,揮揮手,后面一仆人趕緊將畫卷遞上。崔鵬接過,親自放在白清水面前。

白清水展開畫像,露出笑容。

崔鵬道:“白老爺善識人,我家少爺相貌俊雅、才華橫溢,不知白老爺滿意否?”白清水微微一道,頷首道:“老夫身居偏遠,也有聞易公子乃相州巨賈,年輕有為,今日有幸得觀畫像,足見其品貌無雙、氣度不凡,老夫很是中意。”話鋒一轉,笑而問:“然,白水鎮遠在山野,老夫閉門不出,小女深閨,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崔鵬朗聲笑答:“白老爺隱逸之人怎知市井傳聞?白老爺至善至孝、白小姐美貌嫻淑,早已編成短書,四處傳誦,我家少爺也是聽得說書,對白小姐心生愛慕,不惜千里下聘,望白老爺成就一段佳姻。”

白老爺略一沉呤,即而笑道:“原來如此,見笑了。小女乃老夫掌中至寶,原不舍得遠嫁,不能膝下承歡,既是易公子迢迢下聘,可見姻緣天定,老夫自然割舍,況且,小女配易公子,也謂良緣,必不讓小女受苦。”

親事,就這么定了。

崔鵬還說,秋后便是黃道吉日。于是親事便定是半年后。

白如歌未置可否,卻在第二天就病倒了。面色蒼白倦怠,寢食無味。因正值初春,爹爹白清水疑是風寒入侵,令不可開窗。白如歌心中明白,爹爹知道自己為何,只是不便多說,故以風寒為借口,自己也當什么都不知道,只字未提,靜心休養幾日,心中想個主意,只讓綠茵假裝無意中對母親說起自己連夜里做夢話叫喚“姑姑”,想是十分思念姑姑,夜有所夢。母親果然深信,允她前往鼎州的姑姑家小住。

不想,一出門便遭遇血腥,可幸遇得俠士,才有驚無險。白如歌四下里張望,確信不見了許一楓蹤影,又看天色近晚,遂攜綠茵找了一家四方客棧投宿。

客棧前廳是吃飯的地方,上下兩層,門敞著可見后院寬綽,店雖大,客人卻不多,干凈清靜。店小二見是兩位俊面書生,衣飾不俗,心下明白,這種客人知書達理,又不缺銀子,是最好侍候的了,也高高興興的招呼。

兩人徑直上了二樓,在臨窗處撿了張干凈桌子坐下。綠茵嘰\嘰\喳喳的忙著點菜,白如歌只是漫不經心的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許一楓進了客棧,上了二樓,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角落的兩人,怔了怔,大步走過來。白如歌回頭看見,略顯尷尬的笑了笑,起身招呼,綠茵驚愕道:“許公子,你怎么也來了?你還沒走啊?”

許一楓笑道:“這話應該我問兩位姑娘才對。既有親戚在此,為何還要住客棧?”

兩人聽得臉紅。店小二聽他說“兩位姑娘”,心下奇想:這人眼色著實差點,好端端的兩位俊公子,非說成是姑娘,真是可笑呢,也怪這兩位公子生得太俊了。抬眼見兩位公子被說得紅發臉,忙插言喊道:“喲,又來了位公子爺,您需要點什么?”

白如歌順勢相請入座。綠茵是個聰明丫頭,趕緊又點要了幾個菜,揮手讓小店退下,方解說:“許公子不要誤會我家小姐,都怪我,是我膽小害怕,小姐是為了我才不得已推卻。”白如歌面色一紅,許一楓聽了卻展顏一笑,起身道:“不必再說了,兩位是弱質女流,出門在外,防人之心確不可無。在下這就離去,兩位請自保重。”一抱拳,就要離開。

白如歌心里已是慚愧,有心作東以表歉意,不想他竟要走,不免尷尬,然而男女有別,又不相熟,也不便挽留,只好起身相送。許一楓未作遲疑,已走開幾步,卻突然回身,身形一閃至白如歌面前,伸手一晃,松開一看,手心攢著一枚飛鏢。也不說話,輕身一躍,從窗口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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