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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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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不去校场吗?”裴元沛挽起长弓,他的身量还小,手劲不足以完全拉开这张弓,身上系着雪白的狐毛大氅,更是拖得连手都抬不起。他扯了绥带,抓起大氅扔给一旁候着的侍女,搭箭上弓,半眯着眼睛瞄准靶子上的红心。

凤歌蹲在回廊的台阶上,嘴里咬着一块糕点:“我阿爹今天有事不能去校场,所以我也就不用去了。”

“嗽”的一声,箭矢像一只画眉鸟一样飞出去,只不过还没到靶心,这只画眉就折了翅膀,直直地坠往地上。裴元沛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蹲到凤歌的旁边:“为什么我总是射不中?”

凤歌从他手里接过长弓,弹了弹弦,随手在箭筒里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随意地朝靶子一摆,都不用瞄准,松手出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裴元沛又叹息一声。

他说:“你的手把箭握得太紧,所以射不出去。”

裴元沛又捣鼓了几下长弓,有些羡慕地说:“凤歌,要我是你可真是太好了,父亲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从小到大就带着你骑马射箭。”

凤歌歪着头看他,也叹:“我也想要是你也可真是太好了,父亲是尊贵显赫的重臣,从小就抱着你锦衣华服坐在马车里。”

说着他伸出自己的胳膊:“可不像我阿爹,怕我沾染上矜贵的恶习,就连衣裳我也是穿的去年的。”

裴元沛和凤歌面面相觑,各自叹息。

两人在院子里玩了一上午,元沛下午还有课业,不敢在将军府久待。凤歌自小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校场度过的,稍有闲暇都是和元沛在一起。元沛和他同岁,祖父乃是元老大臣裴度。两人年龄相仿,两家往来也密切,他们便玩到一处。

元沛不在,他落了单,没甚玩乐。寻常在校场习武练功,一身骨头都绷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松了下来,倒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思索再三,提着剑往父亲住的锦园走,昨日父亲教的剑法还有一处没有学得精进,趁早找父亲再去讨教。

自他有记忆以来,无论刮风下雨,父亲都会到校场去,或指导练兵,或教授自己兵法武术。好些年都风雨无阻,今天父亲忽然不去,他也觉得纳闷。用早膳的时候问了朱校尉,他才晓得,原来是锦园新来的那个瓷娃娃病倒了,昨夜发了一夜的高热,父亲母亲,忙了一宿,请医煎药,到了早上,索性连校场也不去了。

凤歌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他记得自己才瓷娃娃那般大小时,有一次和父亲冒雨训练,受了寒第二天爬都爬不起来,可是父亲拎着他的衣领像扔面条一样扔上马背,驮着他往校场去。

如此想来,凤歌又叹了两口气。

他知道,父亲母亲待那个瓷娃娃是不一样的,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打小父亲就跟他说男孩子要多吃苦,就算受伤也不能哭,伤痕是一个男人的荣耀。可那天他和瓷娃娃在园子里,他练剑,小手臂舞得霍霍生风,父亲让他再坚持半个时辰;瓷娃娃就在不远处的小亭子弹琵琶,不过弹了一小会儿,母亲便把她给拉入怀里,一会儿喂水,一会儿揉指尖。那模样看得凤歌心里皱巴巴的,怎地母亲待自己就没有那般好脸色?

不单说母亲,就算是父亲看他们俩时都不是用的同一双眼睛。饭桌上,凤歌扒拉碗里的饭菜扒拉得极快,手边的菜吃腻了,想朝远处伸伸,又够不着,碍于家风严谨,又不敢站起来夹菜,只得巴巴的,一会儿看看阿阿爹,一会儿看看阿娘。

默默看了一会儿,才发觉他们谁都没有看自己,阿阿爹满脸慈爱地给瓷娃娃布了碗高的饭菜,自己碗里倒是空空如也。

凤歌叹气,叹了又叹。

走到锦园,离得老远,他就看到往来的丫鬟不断,手里的托盘装着各色的食物。其中好些都是他馋了许久都没能吃着的。

凤歌咽了咽口水,慢悠悠地踱步走进锦园,他想,父亲一向喜爱勤劳的孩子,或许自己勤勉一点,还能挽回父亲的疼爱。

打定主意,撩起帘子进了屋,屋里点着熏香,淡淡的,若有似无萦绕在鼻尖。

他长吸一口,真好闻。

父亲和母亲都坐在床边,他走进去见了礼,他们的心思都扑在床上的瓷娃娃身上,他站在一边,嗫嚅几声阿阿爹,都没能把阿阿爹给唤回神来。

瓷娃娃在阿娘的怀里靠着,或许是因为生病,雪白的小脸红彤彤的,嘴却白得出奇,靠在母亲身上,没有寻常鲜活的灵气,软绵绵的,变成了布娃娃。

阿母低着声音问她,像是生怕吓到她:“绮罗想吃什么?伯母叫人去给你做?”

瓷娃娃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父亲的脸色更加着急,凤歌长这么大,还没见父亲为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过。他的声音柔到了极点,凤歌差点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有哪里不舒服?跟伯伯说?”

瓷娃娃的眼睛都是暗淡的。

父亲掉头吩咐暖雪:“早上的药再去煎一帖。”

暖雪应声走出房门。

瓷娃娃转了转身子,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嫩白的胳膊,朝墙壁处指过去。父亲见了,惊慌失措地把她的手又塞回被窝:“别伸出来,冻着了怎么办?”

手虽然收回了被窝,瓷娃娃的眼神却还留在墙壁,口中喃喃:“花……好香。”

父亲大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站了一排丫鬟,正端着托盘候着,盘子里摆着各色珍馐。见她终于来了兴趣,父亲忙问道:“是不是想吃莲子糕?”

瓷娃娃摇了摇头,坚持说道:“花……她的花。”

凤歌这才注意到,园子里的腊梅这几天都开了,端莲子糕的那个丫鬟采了一小枝别在发间,藏在她的发髻里,暗暗吐香。

父亲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绮罗想要腊梅?”

瓷娃娃点了点头。

父亲笑道:“让伯母帮你穿衣,伯伯带你去采花好不好?”

瓷娃娃咧开嘴笑了起来。

凤歌听到自己雄健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炸开,裂成无数细如粉尘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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