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火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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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我听到母亲被下达临终病危的通知,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我两眼一黑,身体向后倒了下去,等我醒来以后才知道自己晕倒了。

醒来后,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傅行,他告诉我,在我晕倒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一直都在医院守着。

我问他旁边有空床,为什么不睡,他说他担心输液换得不及时,我说不是有护士吗,他说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信不过。

“我妈呢?她怎么样?”我强撑着身体的酸痛坐起来,问傅行。

傅行的神色黯淡下去,“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再加上突发脑溢血,病情全面危急,目前靠氧气瓶先暂时维持着生命,至于后续的治疗方案还要看医生的检查结果。”

傅行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大斧子把残留最后的希望全部砍凿没了,雷霆万钧,绝望的鸿沟横亘在我的眼前,无法跨越了。

绝望的大山快把我压垮,身体就像被白蚁造访过,一触即溃。

晚上八点,医生通知我现在有一个治疗方案。

母亲现在的身体癌细胞全面扩散,随着淋巴循环,血液循出现其他脏器的转移,各项器官都已严重衰竭,其中直接危及生命的是肺部和胰脏。

肺部全部切除是可以活一段时间,但把胰脏切除,病人需要装三次支架。

医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误以为他是担心费用问题,赶紧补充说。

“只要能救活我妈,多少钱我都愿意出,费用问题您不用担心。”

医生连忙摇头,“不是钱的问题,你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装三次支架,就是一次都难如登天……”

医生看见我不说话,继续说。

“胆切除后,我之前带过的身体很康健的病人,都只能装两次支架,你母亲现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在装支架的手术过程中,病人很可能扛不过去,所以这个手术对你母亲来说也是于事无补。”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母亲扛过了三次支架手术,日后活下来靠身体里插导管引出血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需要一直能躺在床上。”

良久,我问。

“做胰脏切除的存活率是多少?”

“百分之十五左右。”

医生走后,病房只剩下我和傅行。

我盯着病房的白墙,大脑里空荡荡的,眼神都是失焦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行没再说那些任何安慰的话,我们都知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没用。

晚上,傅行依然在陪我,还给我买了晚餐,但是我一口都没吃下。

我一直守在ICU的病房门外,一动未动,有很多往事像电影似的在脑子里飞逝而过,我想起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母亲就是这样一直守在门外。

母亲以前说过的话絮絮叨叨的在我耳边回响,她告诉我怎么经营婚姻,怎么辨别社会险恶。

我还记得有一次出去玩,没告诉她,母亲以为我丢了,急得到处找,后来直至天黑才在家附近的小河边找到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发那么大火,举手一铲子就轮过来,正好砸在我肩膀上,铁铲锋利的利刃刮破我的脖子,血顿时涌出来,我当时捂着伤口,疼得几乎快死了。

现在我就有种被铁铲轮砸过的感觉。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被母亲拿着铁铲轮砸,听她破口大骂我为什么不回家的歇斯底里,是有多么幸福。

良久,在傅行在我一旁说:“也许有一个对你母亲来说更好的方案。”

我看向他,在他的脸上寻找一个答案,“什么方案?”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你母亲而言最舒服的方式,对她也是一种解脱,但这种方式你可能不会同意。”

傅行这么一说,我已经意识到他说的意思,我打断他,“不可能,想都不要想,她是我妈,我一定要她活着!”

我无法再看傅行的眼睛,我能忍住嗓子里的哽咽,但忍不住快要夺眶的泪水。

“作为女儿,亲人,我们当然希望我们的亲人能够活着,可是活着就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傅行语气淡淡的,他把目光转向病房尽头的走廊,眼神沿着远方出神的望着,回忆着什么。

“我父亲跟你母亲也差不多,他是胰脏癌,最后病重的时候,反复发高烧,胆管阻碍,140斤的体重,暴瘦到80斤,我爸没生病之前,意气风发,半年生病,头发全掉光,反差巨大,就连我自己都很难想象他到底有多痛苦。”

“最后一次化疗的时候,医生说治不好了,我爸也几乎绝望,我就替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看到傅行眼底有一圈红红的光晕,就像秋天的枫叶。

傅行说:“我去求我母亲给他注射安乐死,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饱受病痛的折磨,日复一日,与其让他当活死人,不如让他体面的离开。”

我忍受不住了,眼泪刷一下掉下来,我不想哭,捂住脸,眼泪一串一串像珍珠似的,从指缝里掉下去。

“那是你,我做不到,”泪水爬满我的脸,雨雾在我的眼前模糊,看不清傅行,“我做不到!她是我妈!我不能——不能——”

“我知道!”傅行拉着我的手,力气很大,“爱一个人极致不是为她而死,是为她活下去,她是为了你活着。”

“癌症的折磨,已经不能让你母亲好好活一次了,所以她只能顺其自然,难道你还要为了你的爱,让她再饱受一次痛苦吗?”

傅行的话,我哑口无言。

“现在她病危,就算死,对她而言是幸运的事情,是解脱痛苦,但她对你的爱,永远不会终止。”

“她只是提前离开了你。”

我守着母亲又是一夜过去,傅行的话,言犹在耳。

我三夜没合眼,想了三夜,想到那个最终的决定,我嘴巴苦,心里更苦。

让母亲有尊严的死去,对于她母亲的角度,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傅行说的对,母亲已经为了我,不能好好活一次,我不能再自私让她越来越沦陷在失去自由,什么都帮不了的痛苦。

又过了五天,跟医院商议后,我给母亲注射安乐死。

她走得很安详很舒服,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去世当天,傅行陪着我去了火葬场,在那里我再次见到了沈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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