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志诚后来满怀痛心和悔恨地说，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过于露骨的说辞，雨生就不会一下子试穿他隐藏在背后的企图，那他也就不会在五一期间回家，接着便不会发生后来那次可怕的意外，直到最后，每个人的生命之路就不会偏离正常的轨道，每个人都会是人生的赢家。然而，一切偏离正轨的意外都是他一手造成。
“如果可以推倒重来，我会从小就辛苦锻炼口才，把我结巴的口吃毛病给治好。”后来有一天他这么说，“至少我在雨生面前说起谎来便不会结结巴巴，他也就不会怀疑我了。然而，没有如果，就像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样，不是吗？”
雨生原本不准备在五一期间回家。他找到志诚，拜托他把一张助学贷款的申请书拿给燕子姨，好让她拿去乡公所盖章。他便问起家乡的拆迁情况。正如志诚后来所坦白的，他闪烁其词，说出的话牛头对不上马嘴，特别是说起燕子面馆，他更是结结巴巴，避重就轻。雨生一下子看出了破绽了。他决意回家！
当雨轩在家门口看到她的哥哥时，整个人惊吓得全身发软：一向看到亲哥哥的面孔，她便会忐忑不安；而现在笔直地站立在她眼前是一个满身散发出臭水沟恶臭的污秽不堪的陌生人，而最令她心惊肉掉的是，这个肮脏的人手里还拿着十几张颜色各异的写满标语的横幅。
她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他此时的容貌和处境，可以肯定的是比起好几年前他当乞丐时还要破败不堪。他没说一句话，慢腾腾地走上楼，打开衣柜搜了又搜，终于拿出一件衣裳，接着走下楼，径直往村公所背后的防洪堤走去。雨轩只能放下手头的工作，一直跟着他走上了防洪堤，来到榕江边的芦苇丛中。当他脱掉上衣时，雨轩回转过身，这才恍然大悟：她哥是来榕江洗澡的，而不是来跳江自杀的。
心中一块千斤大石头顷刻间化为虚无，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传遍她的全身。芦苇随风摇曳，花枝招展，难得结出的花瓣楚楚动人；凉风习习，气息清香，似乎是玉兰花的香味。她猛然想起，这是她和晧熙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确切地说是吴晧熙对吴雨轩一见钟情的圣地。可是，她的哥哥却把一滩污水搅进了这片清净无邪的圣水之中，似乎玷污了他们的原本纯洁无瑕的爱情。
真是越想越离谱！听着哥哥穿衣服的窸窣声响，她才清醒过来。这时几个一直跟着他们的小孩在堤坝的墙壁上探出脑袋，嘻嘻哈哈起来，口里似乎还说着骂人的脏话。她猛地想起，刚才的一大帮围观者龇牙咧嘴，叽叽喳喳，一路上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甚至口出狂言要教训他们一顿。
雨生不声不响地从她身边走开，她回过神时只看到留在她身边的一小叠脏乎乎的衣物。她第一反应就是蹲下去把哥哥的衣服洗刷干净，紧接着急匆匆跑回家里；猛地一跃登上二楼时，又看见妈妈在矮凳上笑淫淫地数着人民币，口中说的不是什么数字，而是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是不是疯了？
“你没看到哥吗？”
“他跑去乡公所盖章了。”
“哥去哪了？”
“跑乡公所盖章去了，你知道的，”她从眼眶上露出两颗乌黑色的眼珠，“没有我签名，他可贷不到钱。”
雨轩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母亲哥哥刚才的窘况。
“你哥刚才掉臭水沟了。”她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臭水沟？可是，身为母亲的你为什么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呢？
“你们真是傻，老是去撕这些标语干什么啊？”她继续数着钱说，“五颜六色，挺好看的嘛。贴多了自然有人管，你们不懂。为了几张标语，就掉臭水沟洗了个澡，你看我儿子多傻。”
难怪哥哥会掉进臭水沟，她还在寻思怎样才能弄掉那条臭水沟上的几条横幅。可是，现在她最想干的就是：放一把火烧掉这整箱的人民币！
“弄得那么脏还好意思跑回家。”她吐一口唾沫在地上，用手指蘸了一下，接着说，“我叫他去江边冲洗干净，就是为了不让他进屋来，而他却长着一个猪脑袋。你看，从下到上都是他的脚印。”她越说越生气，指着雨轩吼道，“还有你，有没有脑子，不会拦着你哥吗？真是猪脑袋，我养了两头猪--不，阿弥陀佛，三头懒猪。”
“那么您最好把我们给宰了。”雨生慢悠悠地走上楼，笑着说道：“难道您准备永远抱着人民币睡觉吗？就不怕半夜里被别有用心的坏人烧个精光或是抢个精光？”
“我每张每张数好自然会存到银行里。”她狡猾地说，“可是数来数去老是乱了套。你说得对，还是早点存到银行为好，明天你就陪我去银行。”
雨生眼前一亮，笑着说：
“老天都不帮你，我的妈妈；明天银行没有开张，后天也一样--”
“雨轩，你在吗？”
吴晧熙的声音！
燕西施眼珠子转来转去，连忙把钱放进箱子里，一面用粗大的绳子把箱子捆了又捆，一面气喘吁吁地喊道：
“快给我下去把这臭小子打发走，快！”
雨轩颤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跑下楼，打开房门，把晧熙阻挡在门外。他后面站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和小孩。
晧熙似乎想哭，似乎很想抱她，想必他已经看到了那些标语，已经听闻到不少污言秽语，他一定知道她受尽了委屈。他很想很想抱她，可是他不敢，不忍看到她在乡亲面前受辱……
傻瓜，我才没这么脆弱呢！她勇敢地跨过门槛，一瞬间紧紧地抱住了晧熙，泪水哗啦啦地流淌在他的胸脯上。晧熙听着她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不禁悲从中来，满怀凄凉地流下两行泪水。他连忙用手揩拭干净，以免泪水滴落在雨轩的额头，惊吓到她本已摇摇欲坠的心。
“他们又在笑话我们，羞辱我们。”
“没关系，我们不应该有丝毫的怨恨。”晧熙微笑着说，“老奶奶不是教过我们要学会宽容一切吗？试着用爱和善意去感化他们，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我倒给忘了，老奶奶的教诲我竟然给忘了！”雨轩抬头瞅着他的男人，微微一笑，“看来你比我进步多了，在此之前我对他们只有怨恨和不解，现在我才明白如果我用怨恨的眼光去回敬那些怨恨我的人，只会更加深我们之间的怨恨和敌视。我错了，我真的没脸去见老奶奶。”
“不要这样说，亲爱的。你没有错。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怨恨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我只怕你伤心，怕你哭。我--”
他看到雨生出现在他的眼前，雨轩的身后，立马闭上了嘴巴。可是，大大出乎晧熙意料的是，雨生的眼神溢满了柔情和爱意，此刻他是一个善良的哥哥，而不是那个令人畏惧的陌生人。
雨轩顺着晧熙的眼光，转身一看，仿佛他们回到十年前，是的，十年前的哥哥充满爱和善心，是弟弟妹妹的第二个父亲。
雨生叹了口气，盯着前方几个饶舌的村民说道：
“我原以为吴晧熙是个靠不住的纨绔子弟，现在才明白我错了，大错特错。从今往后我不用再担心吴雨轩的未来，至少她有一个真心爱着她的男人陪在她的身边。吴晧熙，今天我就把妹妹交给你了。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们不得不分开，我恳求你不要怨恨我的妹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现在不想听你们任何一个说话。
“救赎，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我曾经想着为我的父亲赎罪，因此在他们面前我一向忍辱负重，当然回报是美好的，乡亲们对我很好，确实很好。然而最终我气馁了，放弃了，因为我过不了我亲生母亲这一关。我越是想为父亲赎罪，她越是不理解我、越是迁怒于我。现在我得继续为我的父母赎罪，只有这样，那些曾经受过他们伤害的人才会考虑是否选择原谅我们。不管发生什么，雨轩，不要担心哥哥；即便我死了，哪怕是残废了，或者是疯了，我的好妹妹，答应我：不要担心，不要落泪，好好生活，努力做一个好人。你能做到这些，就是对哥哥最好的救赎。”
他低下头，面带微笑--他全程都带着缕缕微笑，继续说道：
“今晚你和晧熙到老奶奶家睡吧，睡在地上应该是可以的；不行的话，就到志诚家睡--不要插嘴，雨轩。我刚刚说过我不想听你们中任何一个说话，希望你们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你们不要乱猜，因为现在楼上只有一个房间可以住人，雨轩今晚先将就已下，明天我就会走了。”
“去哪里？”雨轩顾不得他这个小小的请求了。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取下眼镜，笑出声来，“我以为还是学校的宿舍住得舒服，你们知道五一学校的食堂是有对外开放的。”
哥哥是说他想回学校，是啊，学校比这个家舒服得多了。
“你们走吧，我关门了。”他狡黠一笑，“天一黑就得把门关好，不然那些孤魂野鬼会趁机偷跑进屋里来的，我敢打赌老妈那几叠人民币可压不住这帮鬼魅。呵呵……”
眼瞅着雨生把房门关上，接着听到他闩门的轻微声，雨轩无奈地看着晧熙，牵住他的手，依靠他的臂膀上，两人往老奶奶的小屋子走去。
“怎么知道我在家的？”
“克新告诉我的。他打电话给我，求我务必回来看看你。他用个‘求’字，他是个好人。”
“是啊，他真是个好人……”
那天深夜，雨轩枕在晧熙的臂膀酣睡如泥，突然一阵喊叫声把他们从甜睡惊醒过来--志诚的声音，他猛敲着门，不停地高声大喊：
“面馆着火了，燕子面馆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