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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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钢铁厂的进展速度最近快得有点出乎意料。他们在离燕子面馆几百米的田地上盖起了一栋小洋楼,挂名“中国国泰钢铁有限公司南朝办事处”。有一天,燕西施费尽心机终于在大门口撞上了何秘书,硬是要讨回她的五万元,结果可想而知:何秘书扬言一分钱也不会给她,劝她最好死了这条心;后来就是一个弱女子在公司的大门口被几个身材魁梧的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打得鼻青眼肿,最终只能乖乖地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抱头鼠窜。

真是奇耻大辱!燕西施越想越气,气得在已烧成废墟的家中整整跺脚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她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注意:那天她重新加入革命队伍,与其他村民一起重新走上抗争的道路。她原本打算拿着到手的补偿款溜之大吉,才不管什么污染不污染,反正她再也不会踏上南朝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现实的局势急转直下!她必须想方设法弄到钱,否则不仅她完了,雨生也完了。更何况她不甘心,是的,没错,她必须靠这笔钱改变命运。

她盘算他们一家五口人分得的将近两亩的田地,至少也得值个几万元--十万,至少得给我十万,否则我将抗争到底;后来头脑一热,又把十万改成二十万--二十万,至少得给我二十万,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这帮混蛋!

因此她极力说服那些企图阻止钢铁厂建成的村民,向他们讲了许许多多的大道理,软硬兼施,无非就是向他们挑明这个钢铁厂已是箭在弦上、非建不可,因为这个厂是上头那边亲自批准投资设厂的,谁也别想指望上面那帮官老爷会收回成命;现在大家要做的是痛打基层这些贪官污吏,把我们的冤情禀告给北京那边的大人物,他们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然后他们会拿到应得的赔偿款。

燕西施的看法和建议很快得到了绝大多数村民的认同,同时她本人也取得了村民们的信任,不久她便不动声色地取代族长成了整个抗争中心的领袖人物。于公于私--她想,燕西施绝对问心无愧!

大家每天都在烧黑的燕子面馆门口前举行会议,人群常常越聚越多,以致几百米外的办事处门口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保安。她和其他几个头头号召村民发动家中年长的老人--越老越好,和小孩童、妇女一起堵住钢铁厂的路口,以阻止他们施工。

何秘书开始以为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因为烈日当空,气候愈发的酷热难忍,不少老人和孩子都病倒了,期间就有几个老人因为中暑或突发高血压而离世。然而,南朝乡村民的毅力远远超出刽子手的想象,他们--无论男女老少一轮接一轮在满是砂砾碎石的路口静坐,有人晕倒了就直接抬走,紧接着又有别的村民替补上去。

何秘书不得不请示吴董事长,一天后吴董事长从市政府回家的路上致电给他:立即清场;只要不死人,任何手段都能使!于是,呼喊声、嚎哭声夹杂着蒙蒙飞沙走石,神嚎鬼哭也没有村民们这般惊天动地!

村民们不停地拨打报警电话,却始终看不见警察的踪影。

是的,他们连老人和小孩也敢动手,而且出手之狠毒可谓千古未闻。这几记铁拳确实达到了超乎寻常的效果,钢铁厂的进展如雨后春笋般突飞猛进。吴董事长知道,必须争分夺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晧熙从志诚嘴中得知南朝乡发生的这些惨事,心急如焚,久久不能安静下来。首先他最担心的是雨轩的安危,她一定也参与了静坐,被打伤了也说不定。当他从阿嬷口中得知雨轩平安无事时才如愿以偿地松了一大口气。在通话中他恳求阿嬷不要参与这些抗争,实在太危险了。而他会一生一世替他的父亲赎罪,会给村民们一个交代。

直到一天早上他在学校接到了雨轩在志诚家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要哭,男人有泪不轻弹,不是吗?”雨轩笑着说。

雨轩不希望家乡发生的任何事情影响到他的高考,就像志诚家人也不允许志诚参与家乡的任何事情一样,高考是至高无上的。

晧熙没有跟她谈起他的父亲,也没有多说有关钢铁厂的事情;雨轩不想让他担忧、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不问、不说。他们试着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亲爱的,你说--”雨轩满脸含羞地支吾道,“我不会怀--怀孕吧?”

“应该--应该不会吧。”晧熙笑着说,“如果,万一有了,二十岁当爸爸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啊,到时我背着儿子去上学。”

“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

“我更想要女孩,跟你一样美。”

雨轩想起他很久没有跟她说“你很美”,但没关系。

“想想那天真是后怕。”她脸蛋红得发烫,“我们居然一丝不挂抱在一起,让阳光晒了那么久;如果不是阳光晒疼了肌肤,我还真不想起来。想想都觉得后怕,如果那时有个村民跑出来--想都不敢想。谢谢你晧熙,如果那天你不把你男人的身体交给我,我真会疯掉的。”

晧熙心里明白雨轩跟他说了这么多令她脸红的羞事,无非是想多跟他说说话,多听一听他的声音;不然他们会聊着聊着就扯到钢铁厂的事情上来。

“我从来没有那么爽过,真的!你也一样吧?”她兴奋地说。

“嗯,爽呆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幸福。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同时拥有心心爱男人的身体和心灵,我都有了。哪怕只有一次--生命仅有的一次,我也心满愿足了,不枉曾经相爱一场。”

“雨轩,我爱你。”晧熙不安地说,“雨轩,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否则--否则我--”

“我爱你。”她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爱你。”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心中相约同时挂断了电话。晧熙寻思了一下,猛然惊醒过来:她并没有答应他--永远不要离开他;她答应他永远爱他!没错,他没听错,她确实答非所问!

晧熙心想必须跑南朝一趟,才不管什么高考不高考。雨轩一定遇上什么不妙的事情,燕子面馆着火那晚她的心灵所受到创伤是不是又要重演?在公交站台徘徊时,他坐上了迎面而来的公交车,不久便回到了他的家--中央公馆一号别墅。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说服他的父亲,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刚好吴董事长在书房里看报纸。他单刀直入,直切话题。

“把钱一分不少发给村民不好吗?”

“人心隔肚皮,贪念始终是填不满的,农村人尤其如此。”他呷着茶杯悠然地说道。

晧熙撅起嘴,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你才是贪得无厌,私欲膨胀……”

“还有什么?你再想出一个四字成语来,我洗耳恭听。”

“恶贯满盈!”

“哈哈哈!”他笑得合不拢嘴,放下茶杯,“你毕竟太年轻了。我来教教你吧,什么是人生经验。今天你答应给他们十万,明天他们就会反悔要二十万;你答应二十万,后天他们就叫嚣不让你建厂。就像那个燕什么--对了,小雨的妈妈,我给她二十五万,钱和房子被他儿子给烧掉了,现在她跑来跟我要二十万的土地补偿款。什么叫做‘漫天要价’,什么是‘贪得无厌’‘信口开河’,现成有个例子,小雨的妈妈就是!”

“说完了吗?”晧熙冷笑说,“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无可厚非。而你却命令你的人对老人和孩子动手,这叫丧尽天良,你懂吗?”

“你发屁!”父亲被不孝的儿子激怒了,“他们要是不堵路,我会动他们吗?他们堵一天,我就得损失几十万。时间对我就是金钱,就是生命,懂吗?你滚出去,滚!”

“我会求林奕瑀去找他爸爸,他爸是公安局长,他会保护村民的。”

“哈哈哈……”父亲狂笑不止,一会儿后才忍不住说道,“幼稚!我说得没错,你毕竟太年轻了,难免幼稚,幼稚!我再给你一条人生经验:千万不要指望林大局长能有什么作为。警察要是有用的话,他林某人就当不了公安局长啦!”

他边说边笑,走出了书房。晧熙愣在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幼稚吗?可能吧。可是过完这个夏天,他就二十岁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吴晧熙,那个吴董事长的儿子;现在他是吴雨轩的男人,她的家就是他的家,她所做的一切他必须毫无保留地支持她帮助她。哪怕要吴晧熙父子成仇,他也无怨无悔。是的,他会宽恕父亲,但他绝不会助纣为虐。

他决定高考前陪伴在雨轩的身边,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正当他坐上开往炮台镇的公交车时,他接到克新偷偷打来的电话:雨轩跟同燕子姨和几个村民到北京上访,结果在广州火车站转车时被人截访掳走了。晧熙惊恐中颤颤抖抖地记下克新通报给他的详细地址。

“快点救救雨轩,求你了,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晧熙想跟克新说保护他的女人是他的分内事,为了雨轩他吴晧熙的命随时也可以不要。然而,他并没有说出来。

“谢谢你,克新。”他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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