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随着高考放榜的临近，南朝乡也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热的酷暑季节。六个年轻人齐聚在南朝乡，各忙各的工作，完完整整度过了漫长而又充实的假期。除了克新以外，其他五个年轻人在镇里新开的一家大型超市当起了临时售货员。克新听一个表兄弟说在广州的吧台每晚都能挣到好多好多钱，寻思着辞掉民兵的工作跟着这位兄弟到广州深圳等大城市闯一闯，说不定哪天他就成功了。
六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他们一伙人在镇里一家大排档为克新饯行，明天他将离开家乡和妈妈到远方闯荡一番。不过大家不必太想念他，等到九月的开学季他们又可以在广州聚首。不出意外的话，晧熙、奕瑀、志诚和天佳都会考上广州的大学，而到时雨轩也将跟着大家一起到广州打拼。
那晚林奕瑀和郭天佳请客--现在就数他们兄妹俩最有钱。大家喝掉整整两箱啤酒，害得雨轩和天佳心惊肉怕了整整一晚。不管两个女生怎么劝，四个大男生是一瓶接过一瓶，就连从来不喝酒的志诚刚开始还只是不好意思地呷了几口，后来也跟着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他们就像在喝白开水一样。
“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克新说，“我妈的病会好起来的，燕子姨和雨生也会回来的，吴晧熙和吴雨轩会幸幸福福在一起的，林奕瑀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律师，志诚老大哥嘛你会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大作家、诗人和慈善家……”
“那我呢？”天佳笑着问道。
“你嘛？”克新吐着酒气说，“郭大姐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那你自己呢？”她微笑着。
“我嘛--”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会挣到很多很多的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富翁。”
“来，祝我们梦想成真！”
奕瑀站起来，红着脸举着酒杯，众人跟着站立起来，痛痛快快喝下了手中最后一杯酒。然后六个年轻人依靠在一起，唱起“开阔天空”，穿街走巷，从防洪堤一直唱到南朝六村的村口。那晚，寂寥的星空不断地回旋着黄家驹和周杰伦的歌声，好像这两位大明星在南朝举行的演唱会还远没有结束似的。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雨轩躺在地上突然心血来潮，久久地凝视着晧熙帅气的脸庞，时不时用手指头撩一撩他的头发、眉毛和鼻子。酣睡的他除了动动嘴皮子，就是从鼻孔处散发出一阵阵的酒气。以前她是非常非常厌恶喝酒的男人和女人的，而此刻她忽然觉得会喝酒的男人真是帅呆了！她对自己说：不会喝酒的男人，能算是男人吗？
她对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后来只能归结为是因为太爱自己男人的缘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还是烟酒不沾为好；否则，下场就像她的亲伯父那样隔三差五喝得酩酊大醉躺在马路的中间，就像她的母亲一样时常喝得烂醉如泥，狼狈不堪。
听说燕子年轻的时候是个顶顶的美人，是的，在雨轩的印象里自己的母亲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美人。雨轩孩童时期就常常以自己有这样一个美丽动人的母亲而倍感自豪。很庆幸，她继承了母亲美艳的姿容，不然--她想，如果她是一个丑女人，那吴晧熙断然不会喜欢上她。因此她必须得感谢妈妈，是燕子西施给了女儿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否则她永远都得不到身边这个男人的真爱。
但是现在，即使她被吴芗丕泼了一脸硫酸，毁了容，成了一个顶顶的丑女和恐怖的妖怪，她什么都不用害怕：因为吴晧熙绝对不会抛弃她。她再丑、再恐怖，他也会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永远不会抛弃她，她想，就像她永远不会抛弃他一样。
是啊，她完全不必为他们的爱情过度担心。无论吴夫人使出什么伎俩和阴谋诡计，都阻挡和削弱不了我们拥抱爱情和新生活的决心和意志。现在唯一令她担心只是她仅有的两个亲人--妈妈和哥哥。
雨生跟志诚说了一句“转告他们，我要出去打工”后就一直无消无息。哥哥已经长大，而且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她想他不至于再沦落到沿街乞讨的下场吧？不会的，无论他干什么，至少能养活自己。
至于他们的母亲--燕子面馆的老板娘，自从被一帮保安从渔场上架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刚开始几天她还在念念不忘妈妈的安危，但过不了一个星期，她便麻木了。有太多的东西占据着她的大脑和心灵，“妈妈”这个母性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就从她的身心里被彻底抹掉。
直到有一天志诚阿嬷跟她说“你妈没事，她活得很好”，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母亲来。那时她和晧熙刚从中央公馆赶回到南朝乡，在村口碰上了阿嬷。
“燕子也在打工，她说她和雨生在县里的一家皮革厂做临时工。”阿嬷说，“每月有两千多的工资，包吃包住。”
“跟我哥吗？”
“是啊，听你妈的口气，母子俩好像相处得很好。”
雨轩相当吃惊，一时半会竟说不出话来。
阿嬷安详地说：“燕子说等高考放榜后他们就回来找你，让你先在家里等他们。”
“家？”如果她还有“家”的话。
“我跟燕子说随时都可以到阿嬷家来住。”阿嬷脸上皱纹深深的笑靥令人动容，“等志诚兄妹俩一走，整栋房子就剩下我一个人。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一个人守着一间大房子。燕子正好可以来陪陪我。”
“谢谢阿嬷，您真是好人。”雨轩笑着说，“可是阿嬷不去深圳叔叔阿姨那里吗？”
“他们倒老是叫我去，可是我不习惯啊！”阿嬷无奈地说，“老了，总要落叶归根的，就算空守着一栋房子，我也离不开家乡，离不开这里。孩子，不管以后你们去哪里，这里都是你们的家乡，记得常回来看看，这里有你们的父老乡亲。”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独守一栋空荡荡的房子，这正是志诚一生为之愧疚和深深自责的所在。对此晧熙知道得清清楚楚。从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下午，老大哥就开始变得郁郁不乐。不明白的人以为他是对高考的成绩不抱信心，所以总是免不了安慰他几句；只有他吴晧熙才是最懂吴志诚心思的人：对扔下奶奶一个人在老家孤苦伶仃，他非常非常的痛心，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你不知志诚哥一家，”雨轩说，“在这个村子里不少同学都是留守孩子，志诚哥还算是比较幸运的。每年他们兄妹两人至少能跟父母相聚一两次。而更多的孩子是整整一年时光里连跟自己的父母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有的甚至是好几年好几年都没见上一面，后来他们都记不起自己父母的模样了。”
“宝贝，我发誓：以后绝不让我们的孩子从小就离开我们。”晧熙信誓旦旦地说道，“绝不！每个孩子从小到大必须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我们的孩子也不能例外。”
“我们这代人当然不会。”雨轩说，“可是我们父辈这代人是不一样的。志诚哥还有其他一些同学--你不认识的，他们往往不喜欢到父母的身边去，因为他们父母的居住环境实在是太差了。虽说是什么大城市，什么北上广深，但他们父母住的出租房--每月两三百元租金的城中村，照志诚哥的说法是‘简直肮脏乱到了无法相信事实的地步’。他们的父母拼命地赚钱，没日没夜地埋头苦干，然后在家乡建起一座又一座的小楼房和小别墅，然后这些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小洋楼会由一个又一个的孤寡老人守卫着，等到有一天他们死了，人去楼空，就一直关着关着，关到主人衣锦还乡、落叶归根的那一天。”
“我可不会这么傻，为什么不在大城市里买房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子女带在身边呢？”晧熙说，“花大钱建了那么多没人住的房子，却在北上广深租每个月一两百元的破房子？这算什么？我不会这样傻！”
“看来我家晧熙还真是个大少爷不假。”雨轩微微一笑，“读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读书，你懂吗，亲爱的？志诚哥的父母曾经想过把他们兄妹带到深圳读书，但是他们没有深圳户口，除了高昂的择校费，还得满足其他杂七杂八的条件，什么社保年限什么纳税证明，最后即便满足条件了可以读完小学和初中，但高中怎么办？不是还得回老家读吗？”
“这个我知道，外地学生要比本地学生高出将近两百分。”晧熙说，“我不明白，这些外来工他们同样在为这个城市贡献青春和生命，他们对这个城市的付出和贡献甚至比本地人更多更厚重，为什么他们最后收获的却是不公和无助呢？就单单因为他们是外地人？因为他们手中没有一本北上广深的户口本？”
“是啊，就因为我们没有北京户口，没有深圳户口，因为我们是外地人。”雨轩不由叹息了一声。
“雨轩，听我说--看着我，”晧熙盯视着她的双眸，“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光荣的事，但我突然有种羞于开口的感觉……”
“什么事？”
“我有深圳户口。”他说，“我想，我想以后我们可以在深圳扎根，那是个不错的城市。”
雨轩忽地想起父亲--她的父亲现在可能就是深圳一个顶顶的大富翁，当然也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也可能早就死掉了。以前她一听到妈妈说起“深圳”二字立马全身发抖，心悸不已。而此刻当她听到晧熙说到深圳时，她感到是满满的温馨和幸福，摆在她眼前的不是父亲那张模糊的面孔，而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她满心的期盼和对未来的美好愿景都浓缩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他们的爱巢，这个他们未来的家。
“怎么样，亲爱的？”他问道，“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深圳，那我们就留在广州，或者回东阳发展也可以--”
“不，晧熙，我不想回来。”她说，“我答应你，我们就在深圳扎根，你去哪我就去哪，这辈子跟定你了。”
“OK！”晧熙欢乐地拍掌说，“我会好好读书的，为了我们，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努力奋斗，勇往向前--”
“对，至少为了我们的孩子，”雨轩说，“我们即便磨破了手皮也得咬着牙死扛到底！”
“对了，雨轩，”晧熙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最近肚子，肚子没什么异常吗？”
“什么？”
“这么说吧，你最近来月经了没有？”
“哈哈哈……”
雨轩难得如此开怀大笑，晧熙瞬间被她充满挚诚的笑声所感染，差点就掉出几滴眼泪来。他说：
“我--我没别的意思，如果我们有了--”
“刚刚来过，前几天刚好完了。”
“那就没戏咯。我都不知道值不值庆幸……”
“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感？”她莞尔一笑。
晧熙嘟着嘴点点头，雨轩又禁不住大笑起来。她决定从今往后绝不再吃什么紧急避孕药，也永远不告诉晧熙她曾经偷偷吃过。她知道他一定会为此生气的，可能还会暴跳如雷呢。但她知道他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健康才会生气的，而绝不是因为她弄丢了他们未来的孩子。
“为了弥补一下你的损失，我奖励你一个亲吻。”她说。
“好吧，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