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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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陌生人的梦里,我们在一起,但并不认识。”

——阿米亥

经历了疯狂的一晚,他们如同精疲力竭的兽,在后半夜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觉休憩。

与刚结束性..爱的时候不同,那会儿,他们相互搂抱在一起喘息,是双双高潮过后的余韵。

然而冷却下来后,他们很自觉地与对方分开,彼此之间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仿佛横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就像现在,他们一人一边,分别睡在床的两侧,你左我右,仅像两个拼床的陌生人。

同床,但是异梦。

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映进来,洒在这寂寥的房间内,将他们侧卧的身影投映在雪白墙上。

两片影子是紧紧贴着的,影子的主人却是分隔开来,背靠着背,中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的何止是人,还有心。

结束了性,本就该划分界限的。保持距离的最好方法,就是杜绝自己眷恋对方的体温。

——他们深谙此道。

沉寂的黑暗中,牛可清缓缓睁眼,他睡不着,即便身体已经疲倦极了,他却无法平心静气地睡去。

他只是在装睡而已。

男人极轻极轻地翻身,将脸朝着古伊弗宁的后背,在寂静中凝视着这个熟睡的枕边人。

古伊弗宁浅色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丝滑的睡袍从他上侧肩膀滑落,露出一小角雪白的背部肌理。

一丝月光从窗隙间倾斜而入,如薄纱般披在他凸起的肩角处,汇出光洁而不可亵渎的美。

似被鬼迷了心窍,牛可清无声地伸出手去,隔空描募古伊弗宁背部的轮廓。

从耳垂到后颈,再从肩胛到腰臀,徐徐地描绘出一道起伏的曲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和分寸。

这个人,那么近又那么远,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面前,牛可清却连用指尖碰一下都不敢。

像这世上最无用的胆小鬼,像这世间最无能的懦夫,所有勇气都变得不值一提。

其实牛可清是个明白人,他清醒地知道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关系——

畸形的歪曲的,只为了解决肉.欲而存在的非正常关系。

可恰恰这种关系才是最应该保持纯洁性的,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做累赘,也不会沦落到被.干涉生活,可真是既自由又愉悦的关系。

或者说,不用负责的关系就是最轻松的。

于是乎,古伊弗宁做得很好,以保持“纯洁性”为目的去跟牛可清上床,而后者却反倒生出了些不纯洁的绮念。

因此,毋庸置疑的是,在这段关系中,牛可清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什么样的位置?不是朋友,不是伴侣,他们仅仅是连接吻都不会拥有的炮友罢了。

图谋的本就是性和欲,又何来爱和情呢?

无谓且多余的东西就不该有。

皎洁的月光藏进了厚重的云层后面,房间里变得更暗了。

在这寂静的长夜里,牛可清孤独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收回了手。

睡到半夜,大概是畏冷,古伊弗宁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挪动两下,越过了中间那道隐形的分割线。

他朝着身边唯一的热源——牛可清凑过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双脚也下意识地贴上他的小腿。

像一株缠绕上暖炉的藤蔓。

牛可清浑身僵了一下,试探着问:“你......醒着吗?”

对方没应,发出浅浅的呼吸声,若有似无地拂在牛可清的鼻尖处,大概是在熟睡中。

那密长如扇的睫毛颤了缠,被眼帘遮盖住的蓝色眼珠子滚动了一遭,噢,或许还是在做着美梦呢。

松下一口气,牛可清小心翼翼地想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因为他怕吵醒古伊弗宁后,双方这种亲密的接触会引起尴尬。

可动作似乎惊动了睡梦中的古医生,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梦呓,眉头皱缩了一下,然后直接将牛可清搂进了怀里。

牛可清:“.…..”

他立马就不敢再动了,像一个软绵的抱枕被古伊弗宁圈在怀里,连呼吸的频率都放慢了。

确认对方睡得正沉,轻轻地,他给古伊弗宁拉了拉被子,将对方那容易着凉的腰腹盖好。

牛可清蜷了蜷自己的四肢,将额头碰抵在古伊弗宁的胸膛前,以眉心触及那一片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起伏。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就当我们都是熟睡着的。

悄悄地放肆一下。

黑夜无比静谧,除了闹钟那秒针“踢踏踢踏”走动的声音,牛可清还听见古伊弗宁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

人在睡梦中,心跳是平静的,是温和的,有滚烫的血液在心脏里输送,像山涧的潺潺流水,像春日的徐徐暖风。

“怦”,“怦”,“怦”。

平稳,清晰,鲜活。

仿佛有张波动的心电图在牛可清眼前出现,带着淡红色的曲线,起伏游移,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跳跃频率。

牛可清这才惊觉,原来有比性更令人心跳加速的事——

被环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近距离地倾听对方的心跳。

舍不得睡了。

看着看着,大概是因为身上暖意太足,牛可清架不住眼皮子打架,最终还是沉沉睡去,直至白昼的到来,旭日初升。

*

清晨,牛可清醒来,一丝一丝地睁开眼,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若不是闹钟在响个不停,他还以为自己仍在半夜里。

他回过神来,把聒噪的闹钟给摁掉,看着身边那处微微凹陷的床位,有些呆愣。

作为一个独居人士,每日独自醒来是常态,但昨夜......他是和某人睡在一起的。

可现在,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其实昨晚和古伊弗宁抱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期许过醒来时的场景——

两人同时醒来,对视微笑,亲切地来一个晨起的额头吻,腻歪一会儿再去洗漱。

他们可以面对面地用一顿贴心的早餐,聊聊医学界又出了什么大新闻,再一起有说有笑地去医院上班。

不过期许终究是期许,过度的幻想只存在于无营养的脑补之中,即使前一晚再缠绵再火热,都不过是一种令人销.魂的虚妄罢了。

一旦太阳升起,醒来后他能看见的也仅有一个冷冰冰的空床位,仿佛昨天的温情只是假象。

在那人怀抱里感受到的温度荡然无存,这处空荡荡的床位,似乎给了牛可清最响亮的一巴掌——

不要存在幻想。

他又想:或许对于古伊弗宁来说,自己只是一张畏寒时想要抱紧的被子,等到不冷的时候,便会很自觉地拨到一边,不再需要。

牛可清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仍迷迷糊糊,腰肌腿根也有点酸痛。

昨晚他和古伊弗宁干了又干,几乎要把床干塌,身体确实有点受不了。

“啊......”牛可清抬手拍了拍自己昏沉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偏头一看,床头柜上的台灯压着一张小纸条——

“早,先走了。感谢牛医生昨晚让我留宿,还帮我盖被子。”

字迹一点没变,还是秀气细劲的小楷,跟大学时期的一模一样。

牛可清无奈地笑出了清晨第一声,“这人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留纸条……”

他随手把纸条揉成一小团,正要扔进垃圾桶里,手却在伸出去的那一瞬顿住了。

竟然有点不舍得。

迟疑了半晌,牛可清把这没用的废纸条捋平,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了旁边的抽屉里,就像小男孩在收藏一封珍贵情书那样。

然而他在合上抽屉的一刻,又怔愣片刻:这是在干什么蠢事?如果被古伊弗宁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他。

用心的人总会被无心的人笑话太较真。

“我真的……”牛可清再次将抽屉拉开,拿出那张前一秒刚放进去的小纸条,嘴里喃喃道:“太傻了......”

对于古伊弗宁,他心里明明是了解的——

那位古美人就是一情场浪子,并且懂得及时抽身。不动感情不留后患,就是这种人杜绝一切麻烦的根本手段。

他温柔幽默,极具绅士风度,懂得花言巧语……这些展露出来的发光点,都不过是他用来诱惑人心的手段而已。

哪怕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古伊弗宁对待陪在枕边的床伴也是极周到的,表面功夫很足,每次都极力地扮演好一个温柔体贴的角色。

可事后呢,人去无影。

有些初初出来玩的孩子没见过多少人心,会天真地误把这种演出来的“体贴”当成是“真爱”,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会是这位古先生后半生的唯一。

每每此时,古伊弗宁总是用最性感的嗓音说着最性冷淡的话:“到此为止吧,我们。”

动了心的雀儿们悲哀地安慰自己:起码,床上那块陷下去的地方,是他昨夜的温情曾经存留过的痕迹。

但牛可清跟那些天真的人不一样,他在这圈子里混多了,对古伊弗宁这种人有着清醒的认知,所以他早就警告自己别沉迷,别动心。

对啊,游戏规则早就摆在那儿:尽量享受自己能拥有的,对别人不要怀有丁点希望。

他牛可清从来就不是矫情的人,更不是会患得患失、伤春悲秋的雀儿。大概是想通了这点,他将手里的纸条一点一点地撕碎,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纸碎洋洋洒洒,纷落在垃圾桶里。牛可清也不多看一眼,只偏过头去,注视着床上那个多出来的枕头,淡淡地说了声“早。”

男人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将窗帘从中央向两侧拉开,灿烂的阳光瞬间铺满整个房间,将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

清晨这才如期到来。

“天气不错,”他懒洋洋地扭了扭酸痛的腰,考虑着要不要去买些老年人专用的膏药贴上。

洗了个干净的澡,穿上白衬衣黑西裤,打好高级的名牌领带,牛可清自我粉饰了一轮,假装成以往那副随性的样子,洒脱又体面地去上班了。

哪怕只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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