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宛若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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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画面,红了眼。”

——《别忘了》

是日,阳光普照,景明和煦。

古医生听闻,那个人回来了。

他踏过地上的白瓷碎片,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奔去,连身上的白大褂都被风吹得掀起。

医院外的空地上停了一辆大巴车,车前围了许多人,有上级的领导,有盼望同事归来的人们,也有路过看热闹的群众。

古伊弗宁挤不进去,但胜在他个头高,能越过大部分人的头顶,远远地看见大巴的一切。

男人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很快,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

大巴车的车门徐徐开启,援藏的医务人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来,古伊弗宁的目光紧紧地投射在那里,就像一抹蓝色的追光。

而当最后一个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古伊弗宁觉得……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静止了,吵杂声渐渐消隐,风停顿在云边,阳光折射出笔直的光线。

“哒”、“哒”、“哒”,一顿一顿的脚步声尤为清晰。牛可清踩着大巴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人群中的他,一下子拿去了古医生的所有注意力。

牛可清的头发长了许多,顶着副碎了边角的眼镜。有些乱糟糟的细发翘着,下巴冒了点杂草般的小胡渣。

不仅是外貌,他的打扮也与以前相去甚远,男人穿着件洗旧的冲锋衣,肩上挂着巨大的防水背包,脚踩一双灰黄的登山靴,上面还沾了些风干的泥垢。

他不再是古医生记忆中那个温雅的男人,一点都不精致、一点都不斯文,却有种历尽风霜、洗尽铅华的气质。

守望一载的人终于归来,古伊弗宁全身都在发抖,心脏剧烈地、狂乱地跳动着,甚至可以通过胸腔传到耳朵里。

“可清,是我的可清……”

古伊弗宁站在密集的人群中,周遭是欢迎的嘈杂声,他看着被围在中间、被鲜花簇拥的牛可清,流放已久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一年前与一年后,他们都相遇在一片人群冗杂的地方。

初见在夜晚,重逢在白天。

“大家都辛苦了,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相信你们能以最佳的状态,重新投入到本院的工作当中!”领导对回来的同事们嘘寒问暖,以表敬意。

同事们拿着鲜艳的花束,纷纷欢畅地迎上去,与归来的援藏人员们拥抱聊天。

牛可清才调来这医院没多久,没有什么同事可以寒暄叙旧,他独自绕到车箱旁,拿出自己的行李,准备先到住的地方落脚,好好地休息一下。

巨型的行李箱很重,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从车上挪下来,牛可清的手里又抱着个大花束,碍手碍脚的,很不方便。

“哎......”

他弯下腰,单手将箱子从车厢里拉出来,顶起一边膝盖去托住箱子底部,无奈这行李箱实在太沉,他的手一坠,差点把箱子摔了砸脚背上。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迅速伸过来,出现在了牛可清的视野中,及时替他接住行李箱,再将之稳稳地放在地上。

“谢谢——”牛可清直起腰来,一边道着谢,一边回过身去看。

是古伊弗宁。

最后一个“谢”字噎了噎,牛可清平稳的心跳像绊了个踉跄,忽然滚动起来。

黑眼睛与蓝眼睛直直地对上,目光深凝地望进对方的眸里,彼此看着那张久违的面孔,只觉熟悉又陌生。

怔愣半晌,他们同时开声,淡淡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欢迎回来,牛医生。”

“好久不见,古医生。”

细听,某个人的嗓音还有些颤。

能再次近距离地面对所爱之人,牛可清就像一个滚烫的印章,顿时在古伊弗宁的心上盖了个火热的形状。

天上,鱼鳞般的云层恰好被风吹散,金色的阳光满满地溢出来。

两个男人像被点了穴一样,沉默着,一阵尴尬渐渐弥漫开来,颇有种前任相见的诡异感。

被对方火热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牛可清用指尖挠挠耳朵,没话找话:“……有点尴尬哈。”

古伊弗宁梗着脖子:“......嗯。”

他俩从头到尾都是尴尬的。

最开始是闹笑话的尴尬,后面渐渐地,又演化出一段尴尬的炮友关系,哪怕到了现在,再次相遇也还是觉得尴尬。

喉结滚动几下,古伊弗宁主动道:“你瘦了。”

“啊,是吗?”牛可清僵硬道:“你也是。”

“......”

相相静默数秒,气氛依旧凝滞。

炙热的心愈发烧得脑子发热,古医生紧张极了,手指几近要嵌到掌心中,试探着问:“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对于两个阔别一年的人来讲,这问法确实有点唐突,特别是他俩之前的关系还弄得那么僵。

“呃,”牛可清局促地抬了抬眼镜,毕竟和对方太久没见,他多少有些别扭。

即使再怎么渴望,古伊弗宁也绝不强求,他非常尊重牛可清:“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

“不冒犯,”面对旧人,牛可清还挺好说话的,他微微点头,大度地同意了。

为了缓解尴尬,他把手上的花束放行李箱上,主动地朝对方敞开双臂,轻声说:“当然可以。”

他这句话刚一出来,古伊弗宁就立马上前一步,紧紧地将他抱住,紧得像是要把人活生生地勒死在自己怀里。

心脏在胸腔内大张旗鼓地跳动,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牛可清,其余的一切都可以化为虚像。

男人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怀有即将喷涌的爱意。

然而,与这过猛的举动相反,他开口却是很沉很稳的一句话,如同空谷里传出的声响:“可清,我很想你。”

久别重逢,这是他等待多久的事。

他很想问牛可清,你是否也想我,是否也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牛可清的下巴被卡在男人的肩膀上,完全愣住,但他无暇顾及对方的热情,因为他被抱得太紧了,导致呼吸不畅,甚至开始缺氧。

快要憋死了,他无奈道:“......没想到回来之后,我竟然还有高原反应。”

“嗯?”古医生更加用力地圈住他。

“我......呼吸困难了......”

古伊弗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把人放开,“对、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思念如洪水开闸,他这是没控制住,打鸡血了。

相较于对方的激动,牛可清倒是平静些,他拍拍前胸顺了顺气,调侃道:“古医生哪有失态,还是这么帅。”

他开了个轻松的小玩笑,嘴角扬起很细微的弧度,化出一个恬淡的微笑,这个笑令古伊弗宁觉得,南极的冰雪都要消融了。

按耐住纷乱的心情,古伊弗宁问他:“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又一年没见......要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吗?”

听对方说要约饭,牛可清脸色一顿,“嗯?”

鉴于他俩曾经的关系,又鉴于那段关系就是因为一顿饭而搭建上的……他实在很难不想歪。

还来?!

牛可清眯起细长的眼尾,眼睛里透出一种警惕的光:“约饭呐?莫非你想......?”

古伊弗宁看着他的迟疑,忽然醒觉过来,慌乱地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想跟你叙叙旧,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牛可清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怎么觉得古医生一年没见,好像变得呆头呆脑的,顶着个微红的脸,说话也木木滞滞的。

如果说记忆中的古医生像一只狡猾的金狐狸,那么此刻,站在牛可清面前的他就像一只......

大金毛。

古伊弗宁那双蓝眸子水光颤动,一看见牛可清笑他就不行了,口干舌燥,脸烫脖子热,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兴奋。

“古医生,你脸很红。”

“有点热。”

这大冬天的,恰好一阵冷风刮来,牛可清被冻得裹了裹身上的大衣,疑惑:“热?”

“嗯……”古伊弗宁缓缓点头,他还跟个傻子似的,用白大褂的衣领给自己扇了扇风。

好好的一个混血帅哥,硬是给自己扇出一股憨气来。

他还惦记着刚才的问题:“那,吃饭的事……”

“这个,”牛可清想了想,婉拒道,“我刚回来,还有挺多事情要处理的,可能暂时没有这个时间。”

虽然他的理由很充分,但那语气太过客气了,总给对方一种很生疏的感觉。

古医生有点落寞。

他以为对方会跟他一样,期待相聚的这一刻,因为重逢的意义不仅是两个人见上一面,还是两颗心再次相贴。

可如今,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期待,牛可清似乎很淡然,看不出有特别汹涌的心情。

他死心不息,小心翼翼地又问:“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牛可清诚实地点头,“嗯,恐怕没有。”

古伊弗宁难掩失望,捋了一把蓬松的浅发,还强迫自己表现出心宽的模样,“理解,理解。”

不过随后对方的一句话,又霎时间把他从失望的边缘拉了回来,牛可清笑说:“但,一起喝杯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

“好啊,”古伊弗宁的眼睛登地亮起来了,散发着明闪闪的浅蓝色,“你想喝什么?咖啡?果汁?酒?茶?碳酸饮料你应该不喝吧?我记得你说过,对牙齿有害……”

男人雀跃得吧啦吧啦一连串,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模样太小孩子了,强行压下上扬的尾音,故作淡定,沉声道:“咳咳,随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咖啡吧,”牛可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就开在医院对面,“我记得那家挺好喝的,周日下午,有空吗?”

“有,”古伊弗宁的嘴角不受控,就快扯到太阳穴上去了。

他有空,他当然有空,世界末日来了他都有空。

“那到时见,”牛可清拉起行李箱的杆子,准备走去医院门口打车。

“好,”古伊弗宁抿着唇点头,若不是为了保持形象,他能兴奋得当场背诵全本《肛肠病诊疗精要》。

在牛可清走出几步后,古伊弗宁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他,“牛医生,等等!”

牛可清顿住脚,转过身来看他,“嗯?”

古伊弗宁快步走上去,问他:“我们......能握个手吗?”

“啊?”牛可清心想,我们不刚刚才拥抱过吗?

他抬抬眼镜,不解地朝对方伸出手去。

古伊弗宁没有答话,只是郑重地握住他的手,生出一种莫名庄重的仪式感。

这不像一次普通的握手,反倒像是一位寻宝人在触碰他念想已久的珍宝,怀着爱惜与热切。

古医生手心出汗,忽然说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初次见面的人都会握手。”

“......啊?”牛可清一头雾水。

对方的手指尖发红,直到整个耳廓都通红起来,对他说:“牛医生,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过去糟糕得一塌糊涂,既然如此,何不希冀一种崭新的开始,于你我再次相遇的这一天。

牛可清的心颤了颤,像被拨动的琴弦。

他红着脸点头,感觉对方的整只手都在剧烈地颤抖,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有点担心:“你……还好吗?”

“当然,”古伊弗宁面上无波无澜,颇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和风度,“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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