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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拥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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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母的遗体在去世第二天就送去火化, 尽管殡仪馆的一条龙服务更加方便,祁盛远还是坚持在家中为亡妻操办后事。

出殡那天正好是周日,学校放假一天, 徐知岁翘了物理补习班,偷偷联系了宋砚,同他和裴子熠一起去了祁家。

祁家住在星河湾别墅区, 西临森林公园, 东靠永安河,地理位置优越,环境宜人, 小区门口是条上了年纪的老街, 随处可见苍苍梧桐。

读小学的时候,徐知岁曾在班主任的班级手册上匆匆瞥过一眼祁燃家的地址, 记在了心里却一直不敢也没机会靠近。

没成想今天第一次来, 为的却是丧事。

下出租车时,两个男生已经等在门口, 裴子熠带他们过了小区门禁, 看门的保安朝他点头微笑——徐知岁才知道原来裴子熠家也住在这儿。

祁裴两家是世交,当年房子买在一处,他和祁燃有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祁母生病后,裴家人前后帮了不少忙,当时的主治大夫就是裴母帮忙联系的。

三人并肩往里走, 祁家是最深处临近河边的那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 此刻院子里站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舒静生前是极好的人, 噩耗传来, 亲朋好友悲痛万分, 绝不能让她的身后事冷清了。

祁盛远正在门口招待宾客, 隔着围栏瞧见徐知岁三人,神情微变,与身边人说了几句,就越过人群朝他们走来。

他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位置,对两个少年颔首示意,最后目光停留在徐知岁身上,“来了。”

徐知岁点头,小心翼翼地说:“祁叔叔,请节哀。”

祁盛远撇过脸去,深深吸气,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去里头看看祁燃吧,那孩子在他妈妈灵前坐三天了,一句话也没说过。你们几个是他的好朋友,替叔叔劝劝他。”

徐知岁望了眼里头的灵堂,点头说好。

灵堂没有开灯,两抹烛火在祁母的遗照边摇曳,那是她年轻时的一张证件照,笑容温和,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

两边摆满了花圈,祁燃身穿孝衣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垂着头,背影寂寥无比,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俊朗少年。

徐知岁从未见过他这样,顿时心疼如刀绞,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裴子熠走进去,弯腰拍了拍祁燃的肩膀,那些安慰的话语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谁又能真的感同身受呢?

想起舒静阿姨往日对自己的照顾,裴子熠鼻子一酸,那些哽在心头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苍白无力的“节哀”。

祁燃缓慢而迟钝地抬起头,眼神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察觉身后还有人,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在回眸的瞬间视线不期然与徐知岁撞上,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他憔悴了不少,连日的悲痛令他眼眶深陷,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徐知岁看见他那样,心里更难受,想过去劝他多少吃点东西,别让祁叔叔担心,刚要开口却被宋砚拦住了。

“算了,这种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得他自己想开。”

宋砚拿了几支香,就着灵前的烛火点燃,分给徐知岁和裴子熠。徐知岁接过香烛,对着舒静的遗像深深鞠躬,弯腰,眼泪大滴大滴砸在了地上。

祁家中午安排了一餐酒席,因为来客比预想的要多,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裴子熠和宋砚被叫去帮忙了。

徐知岁是个生人,谁也不认识,看着院里人来人往,互相点头寒暄,她局促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做些什么。

保姆见她尴尬,招呼她去客厅喝茶,她接过水杯落座在沙发,借此机会打量了几眼屋内的格局。

中西结合的装潢很有格调,厅里用的茶几木椅都是用上好的楠木打制的,徐知岁不太懂这些,但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在南湖老家的人眼里,她爸爸徐建明能带着妻女来帝都开公司,买得起这里的两套房子已然是实打实的成功人士了,然而今日来了祁家才见识到什么是人外有人,她家在三环附近的那套房子竟还不如祁家半个院子大。

相比之下,祁盛远这样的才能被称优秀企业家吧,而她爸爸顶多算得上是个发了点小财的小老板。

不过,眼下的条件她已经很满足了,徐建明能单枪匹马在帝都立足何尝容易,只要一家人平安健康就好。

“呜呜……”

正出神想着,角落里传来的啜泣声拉回了她的思绪,那哭声很细很轻,不仔细很难听真切。徐知岁放下茶杯站了起来,顺着那声音的源头找去,看见了独自蹲在楼梯拐角的祁柚。

楼梯间的小窗半开着,冷风直直往里头灌,祁柚缩在漆黑的角落,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连衣裙,怀里抱着只毛绒娃娃,看着可怜极了。

祁家没有得力女性主事者,祁盛远一个人忙里忙外应接不暇,祁柚的外公外婆又年事已高,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一时间没人顾得上照顾这小的。

徐知岁心头微酸,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祁柚的头发,“祁柚,姐姐带你出去好不好?这里冷,别着凉了。”

“我不出去,外面的人全都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想我妈妈,可他们都说妈妈去另一个世界了。”祁柚抬头,泪汪汪地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说妈妈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徐知岁撇过头去,哽咽不出声。

许久之后,她脱下自己的黑色毛呢大衣罩住祁柚小小的身体,一边将她扶起一边说:“你妈妈变成了星星,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只是没有办法和你说话。我想她要是看见你为她这么难过,应该也很伤心,所以柚柚,你和哥哥都要振作起来,只有你们过得好,妈妈在天上才能安心,知道吗?”

祁柚看着她,半信半疑地点了一下头,伸手擦干了脸颊上的泪。

徐知岁让祁柚带她回了房间,找出干净衣服为她换上,又将她乱糟糟的小辫子拆开重新梳理。一番打扮下来,小姑娘终于恢复了从前的灵动。

等她们从楼上下来,丧席已经开始。

祁燃依旧跪在灵前没动,保姆过去喊了两次,他没有反应,整个人好像没了生气。

他的状态着实让人担心,徐知岁心里焦急,又怕自己说话祁燃听不进去,想了想,弯下腰在祁柚耳边低语。

“知道了。”祁柚听完,点点头,松开她的手朝祁燃跑去,扑进哥哥怀里将徐知岁教给她的那些话嘀嘀咕咕地复述给他听。

徐知岁在裴子熠的催促下入了席,一边吃菜一边留意着兄妹俩的动态。

许久之后,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祁燃突然回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徐知岁错开眼,若无其事地埋头喝汤,心里却兵荒马乱,不知道小祁柚有没有将她供出来。

翻来覆去纠结了好半晌,再抬眼时,祁燃从蒲团上站起来,低头拂了拂褶皱的衬衣,牵起妹妹的手朝他们走过来……

“我饿了。”

这是祁燃这几天里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来的突然,以至于在场的人有些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徐知岁往旁边挪了一个位子,将空位让给他,又默默换了个一套新餐具。

祁燃入座在她身旁,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徐知岁颔首,轻声回应,目光悄悄扫过他的侧脸,见他振作,默默松了一口气。

宋砚和裴子熠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给他盛汤,一个给他夹菜,在座的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裴子熠拿手肘撞了下祁燃的胳膊,笑骂:“靠,你终于活过来了,吓死老子了。”

祁燃抿了抿嘴角,似乎是想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却只是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悲痛。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给我点时间。”

闻言,裴子熠和宋砚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再说话。

酒席匆匆结束,众人乘坐大巴去墓地,将舒静的骨灰安葬了。

祁盛远抱着亡妻的遗像走在最前面,祁燃牵着祁柚跟在他身后,送葬的队伍有十几米长。

祁燃的爷爷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伤,腿脚不利索,支着拐杖驻足在院子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大巴刚驶出小区,天空开始飘雪,纷纷扬扬且越下越密——今年帝都的初雪来的格外晚。

祁燃推开车窗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他的掌心悄然融化,凝成晶莹的水滴。

他妈妈生前最爱下雪天,如今她要走了,雪花也来送她一程。

道路落了积雪,大巴不得已放慢了车速,达到郊外墓地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落葬仪式由祁盛远亲自主持,发言时他几度哽咽,祁柚和她的外公外婆在一旁头抱头哭得喘不上气。

祁燃死死盯着墓碑上妈妈的照片,悲莫大于无声,眼前一幕幕、耳边一句句都在提醒着他,从今以后他没有妈妈了。

所有的流程走完,天色已晚。祁盛远送宾客去停车场,大部分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但徐知岁必须赶去补习班那边上晚自习。

一个小时前,她收到周韵发来的短信,说今晚下雪她会开车去补习班那边接她,要她下了课别乱走在门口等着。徐知岁不想自己逃课的事情被发现,所以选择打车先行一步。

她和裴子熠宋砚打了声招呼,又跑去和祁盛远告别。

“这么着急吗?”祁盛远得知她要先走皱眉迟疑,“可是这块儿偏的很,怕是不好打车。”

他想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让祁燃送你,从墓地出去得走好一段路才能见着车呢,你一个小姑娘不太安全。”

说话间,他招手将祁燃叫了过来,“小燃,你同学要打车回去,你去送她一下。”

“好。”祁燃双手插兜,答应得很痛快。

待宾客全部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后,祁燃领着徐知岁从小路出去。下山的路多石阶,石阶上积雪成冰容易打滑,徐知岁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祁燃十步一回头,见徐知岁没跟上就站在原地等她,脸色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却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个关头,徐知岁本不想麻烦他的,但这边实在偏僻,周围又都是墓地,她一个人走夜路实在有些害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出了墓园,终于走上平坦大道。这边鲜少有人来,马路上只有几道深刻的车轮印,更别提行人,白雪覆满山头,道路积雪没过脚面,踩上去又松又软咯吱作响。

两人都没打伞,徐知岁一抬眼就能看见雪花落在他的发梢与肩头,忽然就特别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几分钟后,祁燃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

“今天……谢谢你。”他的声音冰凉,夹杂在这寒冷的风雪中格外清晰。

徐知岁愣了一下,不知他的谢从何而起,“不用这么客气,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我是说,”祁燃顿了顿,抬眸认真地看着她,“谢谢你帮我安慰祁柚,她和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你教她的吧。”

“这个啊。”祁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徐知岁脸颊微热,她强作镇定将碎发挽至耳后莞尔一笑,“没关系的,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们是……朋友嘛,我也希望你能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

这话一出,祁燃停下了脚步,等徐知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落后了自己两米远。

她想问他怎么了,一回眸却看见他垂头站在雪地里,脸上是与跪在灵前时如出一辙的哀痛。

她开始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这茬的,看见他难过的模样她也心疼到无以复加。

过了好一会儿,祁燃终于深吸一口气沙哑出声:“我那天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我爸说她走的很痛苦,一句话也没留下,只是看着他一直哭一直哭。”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自责,早知道那会是最后的日子,我抽空多陪陪她该有多好。可在那之前我因为忙着考试,已经三天没去医院了。她走之后,我心里空得能够跑马,我不知道她的遗愿是什么,不知道她希望我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害怕自己让她失望……”

祁燃双手握拳,不可抑制地颤抖。

徐知岁红了眼眶,很想上去抱住他,可理智阻止了她这么做。她走到他面前,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不要这么想,不管舒静阿姨的遗愿是什么,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一靡不振。你一直都是她的骄傲,我相信比起你是否按照她的心愿走下去,她更愿意看到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很久之前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令我印象深刻。一位身患绝症的父亲对他的孩子说‘我不能够出席你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但只要每个重要时刻你的心里都有我,那我就没有遗憾了’【注1】。所以祁燃,难过宣泄出来就好了,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说完这些,祁燃再次长久地沉默,借着昏暗的路灯徐知岁看见他微微颤动且潮湿的睫毛。

或许有朝一日失去至亲的痛苦会被时间冲淡,然而遗憾永远无法弥补,没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

祁燃撇开脸去,悄悄拭了拭眼角。许久之后,他轻牵了下唇角,对徐知岁说:“走吧。”

一直走到主干道,马路上的车辆才开始逐渐变多,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徐知岁上车给司机报了地址,祁燃走到车前默默看了眼车牌,走到驾驶位的窗边扣了两下窗户。司机摇下车窗,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红色纸币递了进去,又对后排的徐知岁说:“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徐知岁点头,一个劲向他挥手,“好,拜拜。”

“拜拜。”

车子缓缓启动,祁燃的身影映在后视镜上随着距离拉远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徐知岁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司机瞟了眼后视镜,操着一口京片子笑问:“男朋友啊?怎么跑到这块儿来玩了?”

“不是。”徐知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捏道:“就是同学而已。”

司机笑意更盛了,“我懂,叔叔也是过来人。”

“……”

-

祁燃回到停车场时,载满宾客的大巴刚刚驶离,裴子熠在最后一排推开窗边跟他摇手,祁燃比了个手势表示电话联系。

柚柚跟外公外婆回他们家了,因为父兄没有时间照顾,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得和二老一起生活。

停车场里没剩几辆车,祁燃在路口的停车位上看见了祁盛远的车,但人并不在车上。

他拿出手机尝试拨打爸爸的电话,拨通的那一刻停车场最里头的某辆车后传来了熟悉的手机铃声,仅响了几秒,很快被挂断,紧接着电话里提示他对方正忙请稍后再拨。

祁燃收了手机,循着那铃声响起的方向走去,才一靠近车后响起一道雄厚的男声。

“祁董,我觉得这件事情你有必要仔细考虑一下,或者召开董事会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们已经被欧美国家封锁了技术,现在连一个小小的主板零件都无法自给自足,这几个月不得不花高价向日韩公司采购,公司已然受到了重创。”

“这种情况下美国知名的w集团愿意收购盛远并答应给我们提供技术支持,于我们、于员工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懂你在犹豫什么?”

说话的人姓瞿,如今是盛远集团的董事也是和祁盛远白手起家的老战友,祁燃从前经常见他,很容易就辨别出了他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祁盛远说:“我不是犹豫,我是坚决反对。外国为什么针对我们,目的不明显吗?消灭式合资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所谓的技术支持不过是他们用来谈判的诱饵,他们是想逼我们妥协,然后一步步合并吞没。这种恶意竞争并非少数,曾经风靡一时的x品牌就是这样消失的!盛远是我和舒静共同的心血,我决不允许它倒在外国人手里!”

瞿董声调明显高了几分,“你说的容易!你有情怀难道我没有吗?可眼下的问题要怎么解决?没有技术我们只能向别人买,他们狮子大开口说多少就是多少,否则我们的产品就做不下去。可眼下成本超额,公司能不能撑下去都是问题,你拿什么去和外国几个大集团斗?”

祁盛远说:“怎么都不了!当年抗美援朝那么难,父辈们不都打赢了?区区一场商战还能死人不成!求人不如求己,我明天就让技术团队开始搞研究。”

“说得轻巧,你拿什么研究?外国那些技术国内有几个人能搞得明白?好的人才都选择留在国外,愿意回国得多少?你也不想想,如今公司岌岌可危,等得到你研究出来的时候吗?”

“总有另辟蹊径的办法!真要是倒了,大不了东山再起!但买给外国人,绝不可能!”

祁盛远将烟头狠狠扔在地上,作势转身离开,一回头却看得祁燃站在身后不远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微微愣住,捏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上前搭住祁燃的肩膀,“没事的,回家吧。”

回家的车上,父子俩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祁燃一闭眼,耳边全都是瞿叔叔刚才说过的一番话。

早在舒静生病之初,他就知道家里的公司出现了一些问题,那时候一门心思都在想妈妈的身体,顾上不多问,加上祁盛远每次回答都轻描淡写,总以为事情不大。

却原来已经危机到了公司根本。

盛远集团是做电子起家的,技术封锁等于挖走了一个企业的根基,这是让多少企业都为之畏惧的手段,而此刻的盛远正在经历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在妈妈生病的这段时间里,爸爸是怎么熬过来的,祁燃不敢想象。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才能帮助到公司,但此刻,心里有一个声音无比坚定——

不能就这样让盛远集团倒了。

那也是他妈妈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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