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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李林甫丧命 杨国忠乱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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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西道,浔阳郡,庐山。

  这里景色之奇天下莫及,山势雄奇秀拔,飞瀑凌空而下,山间云雾缭绕,谷中溪泉淙淙。相传吕祖在这里得道成仙,就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或在山中幽居,或筑茅庐读书,有人辟谷炼丹,有人采药济世。

  不知何时在屏风叠之北修起了一座精巧的茅庐山房,四周有幽篁修竹,又有兰芷芬芳。庐中住着一位女道士,因为常年用薄纱遮面,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然而,她却制得一手好丹药,亦常常为附近的山民看病除疾,故此,附近的山民都敬她如仙姑一般。

  这一日,送走了两位来访的女客,她竟无心在山房中端坐诵经,只呆呆地坐在案前,看着一张带字的素绢——那是方才其中一位女客特意留给她存念的,这也是两人结拜做姊妹的信物,上面抄着两首诗,字体娟秀清丽,显示着书者亦非凡品:

  “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

  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

  若爱幽居好,相邀弄紫霞。

  多君相门女,学道爱神仙。

  素手掬青霭,罗衣曳紫烟。

  一往屏风叠,乘鸾著玉鞭。”

  “他心中终于还是只有自己夫人,而不曾有我啊……”。

  随着一声轻轻的哀叹,两行清泪从薄纱后滴了下来,落在月白色的道服上,只留下淡淡的两滴水痕,似有似无。

  ……

  大非川唐蕃两军斗将,哥舒翰受伤,强自打起精神向东逃命,但琅支都的大食神驹快如闪电,顷刻便追了上来,他狞笑着挺起手中的马槊就要将哥舒翰挑于马下。

  正在这危急关头,山坳中突然闪出一员小将,暴喝一声,一人一马犹如平地刮起的一阵白色旋风,纵马直扑到琅支都近前拦住他的去路。

  这员小将生得好不威武!

  只见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双眼黑漆漆的炯炯有神,身披一件银色龙鳞明光铠,内衬白色云锦素罗袍,头带凤翅亮银盔,脑后一尺多长的素色簪缨随风飘洒,手中一杆虎头素缨枪,好比蛟龙出水,胯下一匹闪电白龙驹,正似天马下凡,整个人犹如三国时候的常山赵子龙一般,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琅支都没料到这里还有人接应哥舒翰,先是吃了一惊,又看来人单人独骑,又是个连胡须都还没有长出来的小将,相貌犹如达官贵人家中的读书郎一般,便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道哥舒翰已中了自己槊上的剧毒,早晚必死,可以先放放,等先打发了这个女娃娃一般的小家伙,再去擒他不迟。

  这员白袍小将,正是当年杜甫在真源县救起的那个小阿德,幽州行军司马王悔的遗腹子。杜甫走后,八岁的小阿德便缠着姐夫南霁云学武。谁知不学便罢,这一学才发现他天赋极高,再略长大到十岁,南霁云竟然惊喜的发现他也生得一身神力。南霁云不敢怠慢,禀过王夫人后,便向县令张巡告了假,亲自带小阿德赴嵩山少林寺,拜在同光大师门下。

  那少林寺自北魏太和年间建寺,后来菩提达摩尊者开创禅宗时候奠定了武学根基,又经僧稠禅师等历任长老的努力,将佛法与武学发扬光大。直至隋末唐初,因少林十三棍僧曾救得秦王李世民,而被皇家敕封,这位同光大师不仅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更是中原的武学泰斗。也是王难德与他有缘,早就不收弟子的同光大师见南霁云带他来拜,竟破例收下他为闭门俗家弟子,赐了个法号叫做“悟心”。

  自此,王难德在少林寺一呆就是八年,终于长成一位英挺俊朗的青年,学得一身好武艺。

  后来,同光大师说他尘缘未了,命他下山。他哭着拜别了师傅后,先回乡探望了母亲和姐姐、姐夫等人,便在张巡的引荐下投至朔方兵马使郭子仪军前,郭子仪见他一表人才,又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武艺,心中大喜,赠了他一套上好的盔甲、枪马,收到帐下从游击将军做起。

  前番围攻石堡城,郭子仪怕折了这员小将,故意派他另做公干。此次,郭子仪闻听哥舒翰纵兵西进,担心他中了吐蕃人的诡计,忙派王难德随小伏波马璘、双枪太保白孝德二将率两万人马随后接应。

  出了军营,王难德便自告奋勇充当前锋,马璘、白孝德等也颇喜爱这员小将,便处处依他。

  谁知,大队即将接近大非川谷口时候,听探马斥候来报:吐蕃大王子琅支都连败数员唐将,正在与哥舒翰临阵斗将。

  王难德听得兴起,催动胯下的宝马如一阵风般赶来。恰好遇到琅支都正在追杀哥舒翰,他便纵马杀出,救下了哥舒翰的性命。

  两人一交上手,琅支都不禁大吃一惊!眼前这员小将年纪不到二十岁,力气竟大的出奇,一条亮银虎头素缨枪更是使得神出鬼没,自己的大黑槊不仅讨不到半点便宜,反倒被对方压制的死死的……当年他与郭子仪五凤楼下比武,也是缠斗了一百五十多个回合方分出胜负,但如今与这员小将只才斗了十合,竟已觉力怯!

  他没有意识到,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他如今年纪也已奔五十,状态自然与十八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况且他方才已与几位唐将斗了多时,虽然阵阵完胜,但气力也损耗了不少;还有一点,便是王难德所学的少林武学中极为阳刚的打法,恰好与尕敦神僧所传授的极为阴柔的武功套路相克……故此,二人交手不久,琅支都便破天荒地落在下风。

  还不到二十岁的王难德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毫无心里压力,他出世以来第一战就遇到了“雪山狮王”这样的高手,在别人看来似乎是一场噩梦,在他看来却简直是天赐良机。

  当初,郭子仪因极为喜爱这个年轻人,还曾专门跟他演练过琅支都的一些槊法精要,本意是要他遇到此人能够自保,岂料他聪明绝顶,后来不仅将这些套路都记忆了下来,还琢磨出不少拆解的法门。

  如此以来,琅支都恰如遇到命中的克星一般。

  刚过二十合,一向骄傲自负的琅支都竟然精神涣散起来,怎么也搞不清楚是中了什么邪,心中竟然头一次产生了焦虑和不甘。

  他想到,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从少年患病离家出走,到墨脱苦修成为无敌的“雪山狮王”,一直到即将占有赞普宝座的今天,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又熬过了多少痛苦?怎么今天唐军中突然蹦出来一个无名小将,就让自己疲于应付了呢?会不会是悉诺逻他们的鬼魂在纠缠着自己呢?

  在以命相搏的战场上,这种精神涣散是致命的!

  就在琅支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中马槊的招数便不知不觉中稍稍有了一点阻滞。

  就在电光火石间,王难德瞅准了一个破绽,“呔”的一声爆喝,手中银枪如巨蟒吐信一般直刺对方咽喉。

  那琅支都待要躲闪,却哪里还来得及?

  “噗”的一声,琅支都的咽喉被锋利的枪尖结结实实地搠了个正着!

  琅支都都没来得及哼唧一声,便倒撞下马去,登时气绝身亡!可怜一个有万夫不当之勇“雪山狮王”,化做了南柯一梦。

  无名小将王难德阵斩吐蕃大王子、都元帅“雪山狮王”琅支都!

  三万唐军登时士气大振,吐蕃军队却是人心惶惶。

  恰在此时,白孝德、马璘二将引朔方大军杀到,两路唐军汇合一处,与吐蕃大军又是一场大战。吐蕃军寡不敌众,损伤惨重,仓惶败入大非川。

  唐军也不敢追赶,勒兵退回石堡城。

  自此,吐蕃军队数年内不敢大规模的西出,陇右、河西、朔方等镇才又得以暂时的安宁。

  ……

  就在戍边的将士们在沙场上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的时候,在长安城中,太太平平坐在衙门中的礼部侍郎达奚珣却着实犯了难!

  他负责主持今年的明经科会试,他也算做了近十年的礼部侍郎,手中阅过的试卷虽不敢说是汗牛充栋,也可算是车载斗量了,可当他看到杨暄那张狗屁不通的试卷的时候,却还是吃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也曾收受过考生家的贿赂,所做无非是要么偷偷替人家改几笔错,要么帮人家遮盖一下应做缺笔的字,最多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忽视掉那些错误的句读。但说实话,那些错误跟杨国忠的宝贝儿子杨暄这张试卷里的比,简直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可以把李林甫时代那次轰动朝野的“野无遗贤”事件中的试卷按照糟糕程度排个“黑榜”,那么杨暄这张卷子的水平绝对可以当之无愧地靠“实力”拿到那“黑榜”上的头名状元!

  比如有这么一道极为简单的题,要考生说明“微服过宋”的典故——那本是说孔子周游到宋国,却被权臣驱逐,不得以换上便服离开宋国的故事,可那杨暄却煞有其事地将他在平康坊喝花酒时候听来的一个故事填做了答案:说是洛阳有个姓宋的人家,老婆红杏出墙,相好的是个官吏,两人约定了某日某时那人到后宅门外学两声狗叫,那妇人就偷偷打开后门放他进来。到了那日,那官吏换了便装前来,岂料刚学得“汪、汪”两声狗叫,竟惹得邻家的一条大公狗伸着血红的舌头向他奔来。他吓得不轻,还以为奸情被人发现,转身要跑时,早被大狗扑倒在地,那狗却并不撕咬他,只将身下那杆儿一样的物件儿在他身上直蹭。邻里闻听人喊犬吠,慌忙来救,等到将狗撵走,把人扶起,才认出他是本地的官吏。那狗主人连忙作揖赔罪道:“狗只认得穿官服待在衙门里的少府,不认识穿便衣路过宋家后门的郎君!请千万不要跟狗一般见识……”。

  达奚珣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忍着笑,翻来覆去掂量该如何处理这张试卷。他不敢,也不想得罪杨国忠——他现在是圣人眼中红得发紫的右相,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圣人,不让他儿子考中,自己礼部侍郎的乌纱帽恐怕就得丢。思来想去,他只得将心一横,闭着眼睛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张“惊世骇俗”的试卷,丢进了“取中”一堆的卷宗里。

  晚上他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达奚抚,并叫他明早去杨府外候着,将杨暄被自己破格录取的“喜事”告诉杨国忠。

  岂料,当杨国忠听了满脸谄媚的达奚抚的“喜报”之后,将嘴一撇,啐道:“日你娘!我儿子还愁没有富贵?还轮得到你们这种鼠辈在我这里讨好?”骂完后他一头钻进宝车,扬长而去。碰了一鼻子灰的达奚抚哭丧着脸回到家跟老爹将这事说了,爷俩又是一阵错愕嗟呀。

  杨国忠倒是也没有吹牛,他有狂妄的资本!

  圣人身边,原本只有一个九妹玉环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宠信的他了,现在又时常将他的大姐韩国夫人、三妹虢国夫人、八妹秦国夫人三个风韵无边的少妇都召入了宫中……,现在,他杨氏一门权势熏天,就算亲王也不敢得罪他们,朝中大臣更是得上赶着巴结。

  每天来杨府门外送礼的车辆和干谒的士子络绎不绝,达奚珣这种礼部侍郎的“小官”,才刚替杨暄做了点事,又不花他什么本钱,就敢来这里买好,真个是“抽人家的柴火,做自家的饭——算计的明白”!

  他特别喜欢坐在圣人赏赐的那辆镶满翡翠珠玉的轺车中,回望那些跟在车后飞奔的人们——那是些前来干谒他的读书士子,有的人甚至已经在府外等了几天几夜,他们手中挥舞着自己引以为豪的诗文,在驷马轺车扬起的尘土中呼喊着,奔跑着,追逐他们渺茫的前程。

  此时,四十三岁的杜甫也在这群跟着杨国忠的豪华轺车奔跑的人群中,他衣着寒酸,胡须和两鬓竟有了不少斑白的颜色……他已在长安城中漂泊了十年,只暂时谋到了个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从九品小官。他不甘心,不当值的时候,就会拿着自己的诗文来到各位权贵的府门外寻机干谒。

  当年李林甫主政时候弄了个“野无遗贤”的荒唐事出来,不消说,恰好那次参加举试的杜甫再次榜上无名!于是,心怀愤懑的他便一心想学当年的李太白,通过干谒权贵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有信心,只要有开明的权贵看到他的诗词和文章,定然会毫不犹疑地给他安排一个适当的官职,而不是让他整日去看管什么军械仓库……

  然而,他可大错特错了!

  他的那些诗词,右相杨国忠可丝毫没有兴趣;他的那些心思,满朝的权贵也根本没谁在会乎!

  ……

  今天杨国忠却是十分开心,他在车厢内跺了跺脚,御者听到这个信号,便将车速控制的不快不慢,故意让车后的那些人追得近了些,但却死活追不上!他知道,主人十分喜欢欣赏这个滑稽的场景,便卖力地为他呈现出来。

  跟着跑了一段后,许多人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只有杜甫还发疯了一般追在那辆熠熠生辉的轺车之后又跑了很远……车后扬起的尘土弄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直到最后,筋疲力尽的他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一边咳嗽粗喘着,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那辆轺车绝尘远去!

  在长安城中,这种闹剧经常会上演,每当这种时候,在车内开怀大笑着杨国忠就会得意洋洋地想:“我杨家近几代都是微末小吏,横没几个读书读得有出息的。格老子的,早些年,我也读过几天书,却也不知受了人家多少鸟气?在剑南道的时候,还不是要靠每天赌钱、讨债过活?如今,老子时来运转,飞黄腾达,多亏了我这几个妹子伺候的圣人舒爽。由此可见,读书读得好,诗文做得好,尤甚卵用?还不是要朝里有人,还不是要在圣人的身边有人?人生在世,大梦一场,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呢!老子也得好好的享受这场大富贵。要真如李林甫那老东西一般过活,一辈子能有什么鸟味?”

  ……

  每当身处丰腴美貌的女婢们围成的“肉阵”中,躺在他最宠爱的侍妾那白皙柔软的大腿上怡然自得地闭眼养神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李林甫,当初身为堂堂的大唐右相,他居然跟个园丁一样整天摆弄花花草草,真是无聊至极。

  他还记得去年那老东西要死的时候,还可怜巴巴的把自己请到府中,躺在病榻上拉着自己的手,流着眼泪说什么:“我要死了,你以后就是右相了,今后大唐的事就要靠你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撇着嘴骂了一句:“格老子的!死就死咯,还那么多废话!”

  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圣人着力提拔自己,就是为了跟李林甫相互牵制,预备着把日益衰老的李林甫手中的大权一点一点接起来。

  “我做宰相,还用你说?我不做,难道还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女婿去做吗?”他想到李林甫的儿子和女婿们,不禁更加得意。李林甫死了以后,在杨国忠的授意下,除了那个主动站出来检举揭发自己老丈人的杨齐宣之外,李岫、李崿、李屿和李家的女婿们都贬的贬,徙的徙;而他身边那些走狗爪牙的下场就更惨了——比如,吉温、罗希奭二人都被胡乱按了个罪名逮捕,先被恨他们入骨的官吏们施以酷刑,好好享受了一下他们曾经用来整人的手段,后来拖着半残的身体踏上了流放之路。

  这还不算完,两名昔日“威风八面”的酷吏在流放路上不断遇到仇家们的寻仇——结果吉温活活惨死在当地官员的乱杖之下,罗希奭则在流放的路上被人生生地乱刃分尸……。

  不仅如此,就连李家后花园种的那些奇花异草,也都被人砍的砍,拔的拔,当柴的当柴,喂马的喂马,算是应了“斩草除根”的那句老话。

  他摸着身边侍女柔嫩的大腿,猥琐地舔着嘴唇,眯着眼睛淫邪地想:“仙人板板的!就是可惜走了腾空那个小娘皮,居然早早出家做了道士,至今也没有访出来她藏在哪里,要是给她弄到老子手里,她那细皮嫩肉的小雏儿,啧啧,肯定跟三妹不是一个劲儿!”

  他正在意淫,门外管事来报:“相公,安禄山又入朝了!圣人派內侍来请您入宫呢。另外……”

  杨国忠的兴致被他打断,心中不快,一边起身,一边骂道:“日你娘个仙人板板!另外什么?快说。”

  那管事涎皮赖脸的一笑,禀道:“另外,剑南那边有密报来了,说是……说是打南诏又败了!留后李宓被俘!”

  “李宓这个废物!拿来我看”杨国忠一听,忙从管事手中索过那封密报,边打开边说:“嘴都严实点。跟送信的也都交代清楚,谁走漏半个字,我揭了他的皮!”

  李宓已经不是第一个在南诏吃败仗的人了。早在两年多以前,云南太守张虔陀就因为调戏南诏王阁罗凤的妻子而惹得人家举兵反叛,云南被攻陷后张虔陀的人头就被挂上了夷州的城头。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大怒,调集了八万大军分兵两路攻打南诏,结果被人家诱敌深入,加上地理不熟,瘟疫横行,终至西洱河一场大败,八万大军一下子竟折了六万,阁罗凤也从此叛唐,倒向了吐蕃。

  当初李林甫还在,他正欲找机会除掉对自己威胁越来越大的杨国忠,故此向圣人保荐他为剑南节度使,要他带兵攻打南诏。这借刀杀人的计策可把杨国忠吓了个半死,他也顾不上什么体统,涕泪横流的向圣人请辞,也多亏了杨贵妃、虢国夫人等吹了不少枕头风,圣人这才降旨把他从半路上召回。如逢大赦的杨国忠自然感恩戴德,尽心竭力的处理政事,生怕圣人哪天又改了主意。

  而替杨国忠征讨南诏的剑南留后李宓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朝廷给他派去了从长安、洛阳,以及河南道、河北道等地招募的七万新兵,结果那靠着巴结杨国忠登上高位的李宓丝毫没有从鲜于仲通的失败中汲取教训,又是一败涂地,最后落个主帅被俘,七万唐军全军覆没的下场……

  一个小小的南诏三年间数败官军,前前后后竟让大唐损失了近二十万将士,而杨国忠和他的党羽们却封锁了这条消息,甚至厚颜无耻的将“败报”改做“南诏大胜”的捷报。

  而天子李隆基就是听着这样的“捷报”,在他千娇百媚的贵妃陪伴下,整天泡在华清池舒适的温泉里。在他的心中,所有的胜利都理所应当!

  因为,他就是这个天下的神!

  而神,永远不会被蒙蔽!!

  神,永远都是对的!!!

  此时此刻,这位“神”所统治的大唐帝国的百姓们正怨声载道,哭声震野,失去儿子的父母们在啜泣,失去父亲的儿女们在啼哭,失去兄弟的青年们在悲鸣,失去丈夫的妻子们在哀嚎。

  ……

  灰头土脸的杜甫从当值的右卫率府回到他狭小、局促的家中。

  这所小房子,即便是对于一个掌管军械藏库的从九品兵曹参军来说,也是十分寒酸的,杨氏夫人和几个孩子都在奉先居住,没有跟来长安,他微薄的俸禄需要攒起来送回去供他们的生活。为了养家,他的酒早就戒了,而今天他却破天荒地饮了几碗,已有七分的醉意。

  他踉踉跄跄走进昏暗的书房,翻箱倒柜地从一只陈旧的大竹箱里找出几张写着字的纸,那是几年前他为圣人写的三篇《大礼赋》表章的底稿。

  他坐在地上,看着那几张曾经凝聚着自己心血的字纸,慢慢地伸向了桌上的油灯。室内的光线蓦然一亮,照亮他满是沧桑的脸,在墙壁上映出他消瘦单薄的身影。

  纸,燃得很慢,那一行行的字迹慢慢地隐没在闪烁的火光里……

  “臣甫言:臣生长陛下淳朴之俗,行四十载矣……”烧没了;

  “与麋鹿同群而处,浪迹于陛下丰草长林……”也烧没了;

  “臣之愚顽,静无所取,以此知分,……默以渔樵之乐,自遣而已。顷者卖药都市,寄食朋友……”杜甫的眼中闪烁着泪光,看着这几行记录着自己这十余年在长安奋斗挣扎的文字,也被火苗慢慢的吞没了;

  “……进明主《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有事于南郊》等三赋以闻……”随着最后的一团火光闪了闪,杜甫的手指间只留下了一点灰烬。他的手被燎出了水泡,手指上的疼痛随着他强烈的脉搏,延着手臂一直传导进了心里。

  他猛然起身,踉跄的扑到书案前,颤抖着手写下了一首《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

  那些人间悲苦的声音,你听到了吗?神!

  那些大唐烈士的英灵,你抚慰了吗?神!!

  那些田间可怜的百姓,你护佑了吗?神!!!

  ……

  三更的时候,他伏在书案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他已经请了长假,明天一早,他要离开长安回到奉先去看看妻子、儿女——自己实在已经离家太久了,只靠妻子杨氏一人在家撑持;而他现在的这个芝麻大的职位实在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故此上司很痛快地批准了他的请求,连句挽留的客套话都没有……

  在睡梦中,他仿佛看到在南诏闷热、潮湿的密林里,只穿着短衣,没有铠甲护身的唐军士兵们在艰难的行进。毒虫、蛇蝎、蚂蟥和蚊蝇,永远都围绕在身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无声无息的飞来第一支吹箭,然后就是第二支,第三支……,那细小的箭头有毒,中箭者不会失去意识,但身体却软软的不能动弹,就在那里,躺着,坐着,甚至依着树站着,看着自己被慢慢地屠杀……。

  他又仿佛看到,原本鸡犬相闻的村庄萧条了,阡陌纵横的土地荒芜了,被火辣辣的日头烤得皲裂的田边,有两个衣不遮体的小娃娃——一个小些的男娃子和一个大些的女娃娃正蹲在日头底下用手中的小木棍抠土。

  “他们在找什么?是在找吃的吗?是在找掉在地里的秕谷吗?傻孩子,那里怎么会有吃的,掉在地里的谷子早就烂掉了或者早就被蚂蚁吃掉了!……哦?他们手中拿的是……,那弯弯曲曲的东西是什么?……是蚯蚓!”

  那个大些的女娃娃,虽然看起来也是饿的发慌,却将掘出来的那条蚯蚓先递到弟弟的嘴边,那男娃子就着泥土,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孩子,不要吃!不要吃啊!……我们大唐的仓廪中有的是粮食,有的是黄澄澄的高粱,有的是像羊脂玉一样的稻米,长安城里那些朱门粉墙内的大户人家,每天都会运出好几车吃剩的山珍海味……孩子,不要吃啊!不要吃!!不要吃!!!”

  ……

  杜甫猛地醒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衣袖被泪水打湿了。方才的梦太不祥了,他总觉得梦中的那两个孩子一个像自己八岁的凤儿,一个像六岁的儿子宝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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